2017年终总结。
Sir继续和大家聊聊,Sir心目中的十大华语演员。
P.S.:以下排名不分先后。
当然少不了范伟老师。
凭《不成问题的问题》农场主任丁务源一角,范伟捧回金马影帝的奖杯。
他就像是从原著小说里走出来的:
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他脸上那点发亮的肌肉,已经教人一见就痛快,再加上一对光满神足,顾盼多姿的眼睛,与随时变化而无往不宜的表情,就不只讨人爱,而且令人信任他了。
神形合一,是一名演员的幸运。
这幸运范伟抓住了、抓得很“淡”。
《不成问题的问题》是黑白片,固定机位、中远景拍摄,小姐太太们动作都很小——演员很难出彩。
范伟就牛逼在,风轻云淡地,就把戏给飙了。
丁务源是典型的中国式人精,场面上笑脸逢迎、滴水不漏。他有他的生存哲学,只要搞定“关系”问题,其他问题就都不成问题。
范伟于是发明了一种类似契诃夫“套中人”的身体语言:
夜幕下、庭院里,他把手揣在长衫兜里,沉默地啄着香烟,像在想什么,又像只是在发呆。等丫鬟叫他去陪太太打牌,他回过神,马上把手伸出来,把长衫拾掇两下。
这一套动作就在说:好了,扮上了。
戴上面具继续逢场作戏,人未到,咯咯的“憨厚”笑声先到。
没特写又怎样?范伟在镜头前走几个来回,那么多细节都料理妥帖了。
演技的奥义,其实是对人的感悟能力。
电影开场:丁主任起床,收拾衣裳,在窄镜子前练鞠躬,自言自语:“三太太,我把鸡鸭都备上了。”
说完这句,默声、肩膀悄悄落下。
别小看这个泄气的小动作——只在这几秒钟,丁务源才暴露出一个他自己。
千百年来,中国人面子上的逢场作戏、心下的暗自气馁,都被提炼进这个画面了。
2017,老段的大银幕年。
《非凡任务》《记忆大师》《引爆者》《暴雪将至》,最后的《暴雪》强势拿下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帝宝座。
这些电影作品,不全是高水准。
但段奕宏的表演,让电影有细品的必要。
《非凡任务》他饰演一个大毒枭,苦心经营二十年,就是为了一报杀妻之仇。
为了演出东南亚华裔富商的气质,他向剧组要了一个小手帕。好几条中,他选了最轻薄、灰色有暗花的一条,看上去高级,又有点小闷骚。就像人物的气质,故作绅士又内有猛兽。
这条手帕,像长在他身上。
段奕宏常常拿手帕在鼻子那里吸一吸——毒贩吸毒,正常。导演也这么以为的。
直到快杀青,段奕宏才袒露想法:对卧底警察的杀妻之恨是泼天的,所以他把妻子骨灰粘在手帕上,时不时闻一闻、提醒自己报仇,这才是他的“非凡任务”。小手帕上吸的不是白粉,是骨灰。
手帕,不仅用来修饰人物,更以让人惊掉下巴的方式参与叙事,这是段奕宏才能做出来的变态事。
他对角色有一种强大的附着力,一丝一毫都去到尽。
今年的《暴雪将至》,段奕宏饰演一个在国企改革浪潮中,做梦都想挤进体制内的保卫科临时工。
拍摄第二天,段奕宏就感觉找到了人物,他用了一个词:“上身”。
他感受到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坐上警车时,跟刑警老张(杜源 饰)套近乎……突然,车子陷在泥坑里,他被叫下去推车。段奕宏穿的皮衣较短,里面红色毛衣容易露出来,于是他一边推,一边自然而然地想去拽皮衣。
段奕宏后来分析说,“老余(段奕宏饰演的临时工)很在意仪态和形象,跟老张待一起,上他的车也好、破案也好,他就当自己是老张警察编制队伍的一员。”
老段中戏的同班同学陶虹曾这么评价,“紧绷妨碍了他有更好的发挥,这些年好了一些”。
如果非要说老段表演的局限,陶虹说的我同意。
戛纳常客,文艺片熟脸,低调、小众。
今年在优质网剧《无证之罪》中,饰演有着破案天才的警察严良,外号阎王。
这么一听你就知道,此人不着调,是那种天不管地不收的主。
秦昊的表演,好就好在,轻松。
很轻松地就把案子给办了,是为破案天才。
剧中,秦昊就像一片恣意汪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随心随性。
但又不是传说中的装逼犯。
有一场戏,他凭着高超的推理技巧,将自己的猜测和疑犯特征一一对号入座,兴奋上了头,你看——
那支记号笔在空中划出的弧度,与其说是案情研究,倒不如说是自得其乐。
但一味放飞不行,秦昊的表演,轻中有重。
第十集,骆闻和东子被丰田哥杀死,他举酒:
我代表受害人敬你们一杯
这杯是骆闻的,这杯是他老婆孩子的,这杯是东子的……东子今天过生日,再来一杯……
从今往后啊,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管到底了
“骆闻”“他老婆孩子”“东子”,三个称谓、三种语气——每个人物在他心里的分量,就这么用嘴给念出来了。
一句祝酒词,把台词咬出三个层次,是他。
2017年的秦昊,在Sir的脑海中定格为一个大银幕画面:《妖猫传》,他带一列轻骑,奔向胡玉楼。弓背勾头,春风得意,挥洒自如。
那个剪影叫人觉得,历史上就是有个唐人这么骑过马的。
何冰,Sir曾说过——
中国演技在他之上的不超过5人。
这话放今天也不改口。
北京人艺的老台柱子了,他有一门点豆成兵的手艺:好像吹口气,人物就活了。
《白鹿原》,何冰版鹿子霖前所未见。
原著里那个老奸巨猾的地主老财,在他眼里“可爱,真实得可爱。”所以何冰演起来,完全不背道德包袱,直接给人物的本能反应。
网友们直唤他,“鹿萌萌”。
除了自己的戏份,何冰还是背后隐形的“表演指导”。
有场戏,是鹿子霖去娥姐的窑里求欢,结果被尿一脸。
原剧本就这么一段:两人脱了衣服,上炕。黑灯,翻起来、披衣服、尿一脸。何冰当场直摆手,“(这么拍)戏就全泄了。”
他是这么设计的:进门就开始演,鹿子霖一路追娥姐,一直一直说想上床,演出一种追逐感。追到床边,鹿子霖心满意足上炕,以为完事了,但娥姐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尿盆子直接往脸上招呼。
这才有了我们在电视版《白鹿原》看到的。
先是语言试探,“今黑都依你不成吗?”
再动着身体,颠着步、梗着脖,猴急火燎,骚情越蓄越满。
终于如愿以偿爬上炕,解扣子,正准备做点什么时——
啪,一盆尿劈头盖脸。
一场床戏未遂,被演出了百转千回的生活味。
今年第二部小荧幕作品《情满四合院》,同样是惊喜。
何冰+郝蕾,光是这两个人对坐,就有话剧般的享受。
曾经何冰在人艺的对手濮存昕评价,“何冰把对白当做独白来念那天,我就知道,北京人艺舞台上中间的位置他开始站着”。
2017年的小荧幕,何冰开始站着。
我等着他制霸大银幕那天。
国内今年很流行“一人饰N角”。
但精分式演技,Sir只认他一家。
还记得《演员的诞生》,刘烨抽中《白夜追凶》的片段,章子怡怎么说的么,“潘粤明演的,难度有点大”。
刘烨怎么回?
“难度不是有点大,难度太大了。”
潘粤明在里面呈现了四种表演,哥哥关宏峰、弟弟关宏宇,哥哥扮弟弟,弟弟扮哥哥。
他准备好了峰宇两套行为模式,来回切换。难度最大的,是两个人同时出现。
以往看来,为减少拍摄、演员表演的难度,“一人分饰两角”尽量不同框。即使同框,也尽量减少演员的动作和交流。《致命魔术》中,克里斯蒂安·贝尔和自己的“对手戏”情节也都只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
《白夜追凶》结结实实地拿兄弟同框,作重头戏。
没有神乎其神的黑科技,替身、绿幕、影像重叠。
这对演员的要求超高。
潘粤明在微博中写道——
当时专门拍兄弟俩在一起的戏,用了两个礼拜,全都是自己和自己演,刚开始还在摸索当中,后来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演,而且每一次都不止演一遍,演熟了以后记住中间的停顿、情绪高潮。演第二个人的时候就需要契合第一个人物的情绪。两个星期这么拍,特别熬人。
精分 + 连贯性,这才是潘粤明在《白夜追凶》中的牛逼之处。
对空气演,而两段表演拼接在一起,每一个情绪反应都必须对得上。镜头调度、动作设计、演员时机把握的难度可想而知。
难度越大,越能看出一个演员的能力。
要说2017最大惊喜,我站潘粤明。
说到惊喜,少不了成龙大哥。
可以说,他在《英伦对决》中贡献了难得一见的灵魂演技。
这是一部“很不成龙的成龙电影”:一来,动作戏不占重头;二来,演技醒目。
成龙出演一位意外丧女的老父亲。
白发人送黑发人,重击之下,走路也蹒跚起来了。
求警察为女儿讨公道,吃了闭门羹,无助。
回到女儿生前的房间,失了魂一样行走。
把头埋进她衬衫的袖子,细细嗅。
从身形、眼神到情态,哪里还有半分功夫明星的样子?
《英伦对决》整体风格是阴郁、克制的,成龙的表演往里收,点到为止。
没流一滴泪、没出一声嚎,成龙饰演的老父亲全程演技瞩目。
曾经,他接受采访这么为自己代言——
我不是动作演员,我是个演员、会打
在《英伦对决》里,他才做到了。
也许不完全是因为演技,周冬雨就是太讨人喜欢了。
在《喜欢你》之前,打死许多人也不相信,金城武会爱上周冬雨?
但看看这个表情——
多少人,能抵挡?
看了这部戏,很多人说周冬雨的关键词是#灵#,叫她“小周迅”。
Sir却觉得,与其喊“灵”,倒不如说,她是直觉和赤诚的结合体——我就这么干了,你哭不哭算逑,我先把自己弄哭。
印象中,《麻雀》周冬雨与李易峰一场对戏,高下立分。
那场戏,她和李易峰在路边小摊吃油条,但相比男方将油条掰成一小段,斯文地嚼,念对白也是先咽下再说话。周冬雨直接整根油条往嘴里塞,一边啃一边说话。
哪个美观,一目了然;但哪个自然,也一目了然。
你一定被周冬雨丑到爆的表情包刷过屏。
比如《七月与安生》的哭戏。
还有这种一脸八婆的笑。
这正是周冬雨动人的地方——
她在寻找,因为她没有答案,没有目的,也就没有包袱。
于她,是一种朦胧的状态,不自觉就喷薄而出,偶有过犹不及的窘态,也是不能拒绝的可爱。
这样的周冬雨,填补了国产小花不矫揉造作的空白。
文淇,或许是未来两岸三地最可期待女演员。
2003年生人,就是传说中的00后了。
出演今年上映的《嘉年华》时,她才12岁半,演一个早熟的打工妹小米,还是在社会上漂了好些年的黑户。
导演文晏说,当时只给文淇看了一半剧本,她在没能完全理解电影全部意义的时候就做到了……两个孩子(另一位是饰演小文的周美君)都是天才。
12岁半的文淇,演16岁半的打工妹,很多人惊讶她那股早熟的气质怎么来的。(饰演小学生的周美君只比她小一岁)
凭《嘉年华》的小米,她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女主提名。
但真正让她触碰到那匹马的,是《血观音》里的演出——
她饰演棠家小女儿棠真,在母亲棠夫人(惠英红 饰)高超手腕下,学习在政商关系中取利的生存之道。一场突然的家族变故,使她不得不还未长成,便担起风雨。
凭棠真一角,才14岁的文淇拿下了今年金马奖的最佳女配。
《血观音》Sir还没看到。
但预告看来,文淇的表演张力十足——
别过头去的反骨,扭过头来的冷血,眼神的变换游刃有余。
期待《血观音》,更期待文淇未来更漂亮的答卷。
她是真正的祖师爷赏饭吃——
电影是多么挑剔的一门艺术啊,看天赋,还要看脸。
文淇这张脸,就是为大银幕而生。
张译演技好我们都知道。
但那都是正剧。
他的喜剧天赋……这次被吴君如发掘了。
没看过《妖铃铃》,也不妨碍你对张译的幽默细菌抱高期待——
他从来都散发着一种蔫蔫的喜感,暗搓搓地好笑。
《追凶者也》,不就黑色幽默了一把吗?
“五星”杀手董小凤,张译是这么设计的:
(一个负面)角色有没有可能往无辜上走,无辜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再狠一点、坏一点,狠的时候有没有可能突然露了一个破绽,让人觉得又有点可笑。
片中,董小凤每次动手前,他一定用两手比划一把长刀。那是他过去,在东北老家抢金条的“风光”。
这么老长,嘎——就冲进去了
然而,现实中他能掏出来的,只是一把网购来的小军刀。
过去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落魄,情绪有多饱涨,情境就有多凄凉——“心酸的喜感”。
冯小刚《我不是潘金莲》,他饰演贾聪明。
群戏,不好出彩,但张译用肢体语言在边上哼唧唧地抢风头。
这场挨批戏。
同样是被骂,相比旁边一种半抗争的姿态,张译是这样站的:
含胸、缩头、双脚并拢,还视线半挑、嘴半噘。
像什么——小媳妇!
老实讲,Sir第一次看,只觉得妙,不知妙在哪,这么一个急功近利的男人,为什么要演得像个小媳妇。
看第二次,再细想,才懂得这才最“贾聪明”。
骂人的是谁?县长。陪他一起挨骂的是谁?法院院长。而他是谁?一个小庭长。
一个小庭长,能站在县长办公室,和院长一起被骂,这也是一种被权力宠幸的“荣耀”啊。
扭曲的宠幸,也是宠幸。
一个处于官场底层,渴望权利宠幸的屁官,就这样哭啾啾地出来了。
可叹可笑。
今天的《妖铃铃》,应该是张译第一次“名正言顺”地搞笑——
蔫蔫的喜感不减当年,还多了一些女鬼的优雅在里面。
经此一番,张译的喜剧表现力更扎实了。
《军师联盟》一大贡献,就是挖掘了一众中青代戏骨。
上部,吴秀波鹰视狼顾还记得吧,这一部,眼技不下线。
更惊艳的是配角们——
曹叡侍从辟邪(张天阳 饰)阴柔邪魅,魏明帝曹叡(刘欢 饰)忆母成病。
最值得一说的,还是王洛勇饰演的诸葛亮。
经典难以再造,和很多人一样,Sir本来以为唐国强之后再无诸葛亮——直到王洛勇老师。
我们回顾一下诸葛叔当时的处境:少主智商欠费,佞臣伺机而动,蜀汉积弱,光复中原的大任他一个人扛着。
内忧外患、内外交困。
王洛勇演出了一种系汉室安危于一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历史悲剧感。
一场帅军出征的戏,就能看出演员功力:
眼、手、口三处,戏不仅到位,还处理得妥帖周全。
这场戏,刘禅来送别他的相父。一五一十背下了相父写的《出师表》,你看这位相父的反应:
先是低头一笑,舌头还往里一嘬,像含住一块甜甜的糖——他很欣慰。立马望向众将军,仿佛在说,“看啊,君主/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
层次感了不得了——
诸葛亮是国相,也是被先王托孤的慈父。见刘禅有长进,他既深感复国有望,又充满了孺子可教的喜悦。
眼睛一低一抬,一低为人臣,一抬为人父,“相父”二字他担起来了。
接着就是一拜——
若汉室可隆,臣死而无憾
这不是平平无奇的一拜——是握住拳头不住地抖,用现在的话讲,“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一拜,骚得很。
你想想,三军面前百感交集,身是臣心是父,这么一拜别能不“骚”吗?
更要命的是台词。
这位相父抬眼看到守在刘禅身边的谗臣,内心忧虑,欲言又止。
只好低声交代,“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倾、颓、也,三个字王洛勇一字一顿,咬得特别重,与其说交代,更像是警告。看侧面,忧心忡忡的凝重感不减半分。
可以说,这种负重的感觉,是王洛勇烙在人物诸葛亮身上的。
剧中诸葛亮的配音是周野芒老师,和王洛勇一样都是优质舞台剧演员。
王洛勇老师本人的台词功力,全在这份英文版《出师表》里:
| 时长:4分57秒 |
通过《军师联盟2》认识王洛勇这样的演员,着实是我们的幸运。
以上就是Sir一年的看片中印象最深刻的面孔。
你要为谁打call?
是不是为你心尖尖没有上榜的ta嚎一嗓子?
别客气,来,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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