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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自“最人物”
作者:三伏
6月28日,《漫长的季节》导演辛爽获得白玉兰最佳导演奖。
《漫长的季节》打了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今天已经被震碎。
再回首恍然如梦,彪子的彩票还等着兑奖,王响还在玉米地中奔跑。
他的起点是高材生,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国际经济法专业。
喜欢摇滚,大学期间组建了著名的joyside,
一度被誉为中国摇滚乐“地下之王”的“伟大的乐队”。
14年后,他执导的《隐秘的角落》与《漫长的季节》横空出世。
他被很多人称为新生代导演的希望,
“能打败辛爽的只有辛爽”
。
但长达十余年的空白中,在作品背后,辛爽在做什么,在纠结什么,在呐喊什么,鲜有人知。
再回首
范伟错失最佳男主,陈明昊无缘最佳男配,《漫长的季节》获得包括最佳编剧、最佳中国电视剧等5项提名,只有辛爽捧回最后的奖杯。
王响的火车、马队的小狗、龚彪的鸽子、王阳的诗……剧中所有的人物与情感被收拢在双手之上,辛爽用这双手捧起奖杯。
“《漫长的季节》这五个字背后,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名字,它是一个创作的集体。作为这个创作集体的一部分,我觉得非常荣幸。”
他认真地说。
在12集的篇幅里,辛爽放进了12首完全不同的片尾曲。
每一集结束后,在或平静或悲壮的音乐声里,片尾字幕滚动过后,黑暗的屏幕里映出张皇的脸。
某网站上,分析剧情的剪辑与分析配乐的视频层出不穷,很多人因此戏谑:
“导演为了推荐歌单拍了部电视剧”。
配乐的精准暗含着辛爽的人生轨迹。主持人请他唱一首回顾自己创作心路历程的歌,辛爽选择了最后一集的片尾曲。
2016年的王响喊:
“往前看,别回头”
,1997年的王响拉响了共鸣的汽笛声。
《再回首》也是送给所有观众的歌。剧中的悲欢离合已经走过,马队心心念念的案子告破,彪子的人生结束在最辉煌的时刻,王响走出缠绕20年的心结,故事就此结束。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冲撞
父母是公职人员,出生在吉林四平的辛爽从小被规划好未来:
留在家乡,建设家乡,像这片土地上的父辈一样。
高考后,他考上中国政法大学,攻读国际经济法。他的未来似乎可以被清晰预测,但这不是完整的辛爽。
辛爽讲过一个故事。上中学时,他想要一件西装。逛遍商店都没有合适的衣服,直到辛爽在布摊上选中了一块亮紫色布料,母亲找裁缝给他做成了西装。
在一片普通的灰黑色中,紫色的辛爽强势撞进眼球。他说:
“我穿上那个东西,我就觉得我好像很有自信。”
2001年,辛爽上大二,与学长刘昊、朋友边远一起组了个乐队。
值得一提的是,辛爽报考中国政法大学的理由也很直接——他只是想去北京,北京有他最爱的摇滚。
千禧年左右,Joyside在北京地下野蛮生长,他们在海报上直白地写着
“这里没有你们要的时尚,我只爱你们的钞票”
,每首歌里承载着浓厚的爱恨情仇。
Joyside的乐队风格明显,颓废,荒唐,带有浓郁的醉意。
刘昊说,早期,他们基本上没有一场演出能够完整演完。
“有些朋友说,我们花钱看Joyside演出,你们怎么不是喝多了在台上打滚,就是主唱唱一半就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Joyside被称为
“新一代北京朋克的骄傲”
。
在乐队纪录片中,辛爽对着镜头讲,Joyside就是在安全的国度里,寻找原始冲撞的感觉。
2004年,五月天进军内地的第一场演出定在北京无名高地酒吧,当晚,酒吧里水泄不通。
但五月天不是人群的主角,彼时让听众为之疯狂的,就是Joyside。
当下的互联网上,依旧有人怀念当晚的Joyside。
主唱边远照例唱完醉醺醺的歌,含糊地撂下一句:
下一个乐队,Mayday
(五月天的英文名)。
白天,他在写字楼里做着音乐编辑,晚上,他在酒吧演出,喝得烂醉。
生活仿佛陷进一团黏糊的酒糟,没过多久,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
2006年,某次演出完,Joyside坐在五道口路边上喝酒。酒喝完了,辛爽拎着琴走过来,对他们说:
“我不玩了。”
很久之后,他对鼓手范博说起离队的理由。那天演出时,他弹着吉他,发现边远躺在了效果器上,手里的吉他突然变得干巴苦涩。
他想自己或许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与其这样,不如换一种相对更接近人间的生活”。
隐秘的日子
离开乐队后,辛爽在光线传媒任职,重新回到四平八稳的生活。
他形容自己是一个表达欲旺盛、但话不多的人,从前他将表达塞进歌里,如今他想,或许可以将表达装进取景框中。
2013年,辛爽与朋友合开了一家广告公司,承接广告、MV的策划与拍摄等工作。
他很少主动提起这一段时间自己的经历,人们期待在他口中听到一个创业艰难的故事,他说有,但这些是创业公司都会遇到的问题。
提案、汇报、PPT与不断反复的修改构成他的工作,如果没有那场酒局的话,辛爽或许确实不会再成为“纯粹的艺术家”了。
朋友介绍辛爽也是同行,导演否认了:
“我们不一样,我是拍故事的。”
辛爽不服气。恰好,此前合作过的音乐总监梁翘柏找到他,请他去参加一个综艺节目,《幻乐之城》。
这是湖南卫视自制的首档音乐创演秀,四组唱演人搭档四位导演,将四种不同风格的“幻乐之作”搬上舞台。
辛爽借此以导演的身份重回观众视野,与他搭档的是刚刚凭借《驴得水》初露锋芒的任素汐。
回忆这段时间的经历,辛爽记起一件事。前三期拍完后,观众都觉得很感人,于是第四次,辛爽决定去拍一个喜剧,却看到弹幕上划过一行字:
“这(指喜剧)是我的局限性。”
辛爽总是擅长在经历中找反思。
但与此同时,《幻乐之城》也让辛爽的天分被市场看见,他撞上不期而遇的机会
。
2018年,制片人卢静找到辛爽,问他能不能帮忙看个改编剧本,原著是紫金陈的《坏小孩》。
辛爽二话不说,给卢静回复了十几页的思路笔记。尽管,这个项目其实已经定了导演。
卢静看着这些笔记,突然想到:
为什么不请辛爽当导演呢?
这部剧在2020年与观众见面,彼时它的名字叫《隐秘的角落》。这也是辛爽执导的第一部长片,一炮而红。
此后的采访中,辛爽一直强调,这是集体的胜利。他无比庆幸,自己遇到了一群创作型演员。
张颂文面对他的邀请,第一时间问的是拍摄的细节——抽屉会不会是空的,主创的阵容怎么样。
后面一直被网友津津乐道的“打牌戏”也是张颂文设计的,台词靠的是演员自己发挥。
尽管《隐秘的角落》的定位是一部悬疑剧,辛爽更愿意将它称之为一部家庭剧。
“生活本身就是最大的悬疑,因为你不知道你的人生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的命运下一刻会给你什么。”
2020年的夏天,《隐秘的角落》成为最火的电视剧,“小白船”“一起去爬山”从剧情中延伸出来,成为某种感觉的代名词。
很多次采访中,辛爽被问起有没有再去回顾这个故事,或者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憾,辛爽很少回答。
他反复说的只有一句话:
“作品上线之后就属于观众了,它不再属于我们创作者。”
《隐秘的角落》像是一个夏天的游乐场,带着南方暑气的潮湿与闷热,三个孩子在这里进行了一场人性的冒险。
漫长的共鸣
这是辛爽执导的第二部长片,他请来班宇作为文学策划。
这位著名的85后东北作家曾被评价为
“替命运暗河中那些嘶哑无声的溺水者放声歌唱的人”。
辛爽与班宇达成共识,想借由一个悬疑故事的外壳,讲述对时间的理解,对人与命运的感受。
辛爽将漫长的季节选在了秋天。与以往影像作品中刻板的冰天雪地不同,辛爽希望呈现给观众的,是明媚的东北,有着透亮的光。
事实上,东北的秋天很短。叶子还没有完全落下,温度就逼近零下了。团队到不同的城市堪景,辛爽最终决定,要在昆明拍摄。
那时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金黄的叶片上,辛爽乘坐的车子抛锚在玉米地旁,感到一切无比浪漫。
他出生的城市被称为“中国优质玉米之都”,辛爽检索了一遍儿时的记忆,玉米地依旧一望无垠。
美术组进场,种了一大片玉米。四个月后,玉米成熟,所有的结局已经长好,所有的悲伤至此开场。
早在《隐秘的角落》还在筹备时,卢静接触到《漫长的季节》项目。
辛爽本想穿着范德彪的文化衫去,那也是他平时经常会穿的衣服——他毫不掩饰自己是“彪圈”成员,最喜欢的电视剧就是《马大帅》。
辛爽带着自己记录着全部资料和笔记的iPad见到了范伟,向他讲述了这个被呼啸而过的时代甩在身后的普通人的故事。范伟听完后,握住辛爽的两只手,激动地、重重地摇了两下。
“导演很聪明。他用幽默的方式来化解掉了所谓的那种悲情,也让大家特别有痛感。他用整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来讲这样的故事,既聪明又善良。”
开机前的剧本围读阶段,某天晚上12点,范伟又找到辛爽,带着写得满满的笔记本。两人聊了很久。
收官后,这部剧的评分一路上涨,最终定格在9.4分。
范伟激动难耐,给辛爽发了条短信。他在键盘上输入一行字:
老树逢春,你就是这棵老树的春天。
“祝贺,太好了,这个结果太开心了。”
王响的汽笛声还没有完全落下,故事在此刻完成闭环。
辛爽特意飞到秦昊正在拍戏的剧组:
“我们想去掉‘秦昊’的标签,演一个没有你之前任何角色影子的角色。”
秦昊心动了。后来,秦昊谈到接戏的原因:
“50%是出于对辛爽导演的信任以及对这个团队的情感,50%是这个角色是龚彪。”
他是90年代的大学生龚彪,意气风发,热爱学习;也是大腹便便的出租车司机彪子,扎着胰岛素,养着小灰鸽,被生活一顿痛扁。
他有些虚荣,又有点勇敢,鲜活得像东北随处可见的“老舅”。
他还试图与命运掰手腕,喜欢买彩票,盼望着人生因此被改变,然后,他的人生戛然而止。
辛爽喜欢这样的设计,
“死亡从来都是突然的,它从来不会提前通知它要来了”。
很多演员回忆,这是一个轻松的剧组,也是一个紧张的剧组。截然相反的词性背后是对表演的放纵,以及对细节的把控。
辛爽告诉所有主创:
“我需要的不是你们赞同我,我需要的是你们拿出真实想法。”
就这样,王响下夜班后随手买回几根油条,马德胜有了一只叫小李的狗。
出演马德胜的陈明昊实则是话剧领域的大拿,一度与孟京辉齐名。每天,陈明昊要化五六个小时的老年妆,从马警官变成“桦林舞王”。
某天,他看着镜子里老去的自己,对辛爽说,马德胜应该有个伴了。辛爽给他带来了小李——一只照着陈明昊的样子去找的小狗。
王响、龚彪与马德胜组成的“办案三人组”是全剧的灵魂。
当三人躺在KTV的沙发上,马德胜感慨:
“我老了。”
龚彪不服气:
“你叫他(指命运)过来,我跟他好好唠唠。”
命运向来客观,不渲染任何情绪,也不宽恕任何借口。人们在不经意间与它迎头相撞,它将要在此刻发放什么卡牌,无从得知。
他在某次采访中解释:
“不是你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它就会按照你的想象发生——这是我信命的逻辑。相当于,你把前面所有的条件、努力和最后的结果中间画了一个等号,我不太相信有那个等号。”
漫长的、艰苦的、人生中最累的107天过去后,他一头扎进机房,放弃了几乎全部社交,给片子剪了5个版本,随后调色、录音、配乐……一年后,《漫长的季节》与观众见面。
但这不是一个流于俗套的爆剧。刚上线时,观众的质疑声响过好评。
三条时间线并存的叙事方式,再加上悬疑的氛围并不浓厚,很多观众看了几集愤而弃剧,秦昊无奈在微博发文:
他不明白,是不是命运就给他安排了这样的剧本,自己将要对不起团队里台前幕后300多人的付出,对不起那片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豆瓣开分9.0分(目前为9.4分)的那天,卢静给辛爽打电话报喜,挂了电话后,辛爽倒在床上,哭了半个小时。
别回头
《漫长的季节》的编剧潘依然形容辛爽:
“擅长在现实主义土壤里注入浪漫主义的想象。”
好比故事最后的那场大雪,创意正是来源于班宇的小说《冬泳》封面上的一句话:人们从水中仰起面庞,承接命运的无声飘落。
文学与影视打了个共鸣的响指,三条时间线的人被同一场大雪抚慰,时间在此刻融为一体。随之被抚慰的,还有屏幕前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