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德·布鲁姆(1930 — )是美国当代著名文学教授,被誉为“西方传统中最有天赋、最有原创性和最有煽动性的一位文学批评家”。
本文节选自布鲁姆的著作《如何读,为什么读》,分享了他作为一名精湛的读者对“阅读”这一事的洞察,直指“阅读”的核心:孤独与自我。阅读即是消除孤独与增强自我,也是我们避开种种“陷阱”与“监狱”永远的启迪。
文|哈罗德·布鲁姆
译|黄灿然
善于读书是孤独可以提供给你的最大乐趣之一,因为,至少就我的经验而言,它是各种乐趣之中最具治疗作用的。它使你回归“另一性”,无论是你自己的,或朋友的,或那些即将成为你的朋友的人的“另一性”。想象性的文字即是“另一性”,本身即能减轻寂寞感。
我们读书,不仅因为我们不能认识够多的人,而且因为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
我理想的读者(和终生的英雄)是塞缪尔·约翰逊博士,他知道并表达了不间断阅读的力量与局限。像任何其他心智活动,它必须满足约翰逊最关心的事情,那就是“什么是贴近我们自己的,什么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培根曾有一个很有名的建议:“
读书不是为了发难或反驳,也不是为了相信和视为理所当然,也不是为了找话说和交谈,而是为了掂量和考虑。
”
爱默生曾说,最好的书“以这样一种信念感动我们,也即同一种天性写,同一种天性读”。
让我们把培根、约翰逊和爱默生融合在一起,配制一个
如何读的处方
:
找到什么才是贴近你又可被你用来掂量和考虑,且击中你心坎的东西,仿佛你分享同一种天性,摆脱时间的独裁。
我们读书——一如同培根、约翰逊和爱默生都同意的,是为了增强自我,了解自我的真正利益。我们把这类扩张当成乐趣来体验,而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美学价值一向被上至柏拉图下至当前我们校园里的清教徒这类社会道德主义者贬低。确实,阅读的乐趣是自私的,而不是社会的。你不能通过读得更广泛或深入而直接改善任何别人的生活。社会上有一种传统的希望,希望个人想象力的增长也许能刺激人们关心别人,但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我同样对孤独的阅读乐趣带来的任何扩张能否增进公共利益持谨慎态度。
如果我们现在要恢复我们的读书方式,我就要提出第一个原则,这个原则是我从翰逊博土那里借来的:
清除你头脑里的虚伪套话。
你的词典会告诉你,在这个意义上的虚伪套话是指洋溢着道貌岸然的陈腔滥调的讲话,是教派或秘密小团体的特殊词汇。
“清除你头脑里的虚伪套话”引向恢复读书的第二个原则:
不要试图通过你读什么或你如何读来改善你的邻居或你的街坊。
自我改善本身对你的心灵和精神来说已是一个够大的计划:不存在阅读的伦理学。心灵应留在家中,直到它的主要无知被清洗干净;太早涉足行动主义自有其魅力,但那样会太消耗时间,而要读书,时间永远不够用。
我们的第三个原则:
一个学者是一根蜡烛,所有人的爱和愿望会点燃它。
华莱士·史蒂文斯,曾一再根据这个隐喻写了很多奇妙的变奏,但爱默生这句原话的措辞,有助于更清楚地表达阅读的第三个原则。
你作为读者的发展的自由是自私的,不过这点你大可不必害怕,因为如果你变成一个真正的读者,那么你的努力所引起的反应,将证实你会成为别人的启迪。
我的第四个阅读原则,同样来自爱默生:
要善于读书,我们必须成为一个发明者。
爱默生意义上的“创造性阅读”,曾一度被我形容为“误读”,这个词曾使反对者相信我患上了词汇诵读困难症。当他们读着一首诗时,他们所见到的一无所有或空白全都是在他们自己的眼睛里。
自我信任不是一种天赋,而是心灵的第二次诞生,而这第二次诞生没有经过多年深读是不可能的。
我们阅读,往往是在追求一颗比我们自己的心灵更原创的心灵,尽管我们未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