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冠后,一直话题不断,从分析他的文本,到分析他的家庭,到分析他的未来,简直有一种石头缝里蹦出个孙猴子,每个人都在惊奇打量的感觉。而这些讨论声中,最有意思的一个观点,就是说他是“下一个周星驰”。他们都讽刺了所有,唯独没有讽刺爱情
他们都关注小人物,都讲了小人物的逆袭
不可否认,在一档周星驰发起的综艺里夺冠,再加上上述特质,很难不让人把二者放在一起比较。作为周星驰的老粉,Sir越看付航,其实会越觉得,他更像另一个人——付航不是”脱口秀界周星驰”,而是“脱口秀界贾玲”。甚至如果在3个月前,大部人对付航的印象也不可能是什么周星驰、喜剧之王。瞧这睿智的眼神、瘦黑的身材、耷拉的姿态,谁能把他和旁边的猿人分得清楚?眼睛一瞪,嘴巴一咧,小手一比,简直是六小龄童的接班人。表演外放,动作夸张,好动得别说坐了,连站都站不住,让人难以预测他下一秒的动作。强烈建议清点一下峨眉山泼猴的数量,怀疑有一只偷偷跑下山,化成付航的模样。在付航和线下观众之间,“猴”更是早已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play。
有观众苦思冥想地造梗,不惜造一所新大学,“蒙克大学”。有观众随身携带着香蕉,耍猴的都知道这香蕉的门道有多深。“观众可能记不住演员的名字,但只要提一个特征,大家会想起我。”
所以,当他从线下走到线上,第一次录制脱口秀综艺,主动cue起“猴设”。手放在耳边,半弯着身,发出细长尖的声音,猴模猴样的。听到付航这话,台上台下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似乎纯粹的快乐来得如此简单——
但光靠这套猴戏,怎么能拿下喜剧之王的称号,成为网友口中的“下一个周星驰”呢?就像星爷电影里的那句,“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一句小人物的自嘲,说出了不少失意者的落寞与无奈。在付航的脱口秀宇宙里,“猴”,说的也是被挤压到社会角落的小人物,被这个社会耍弄的不甘。付航曾经在一家高级会所当保安,看到有司机想来接杯水,他便招呼过去了,可经理却来赶人,说楼下才是司机休息室。
和大部分辛苦工作,却无端端地被这个社会定义为失败者的普通人一样,付航也会爆发出发自内心的愤怒。以及,最终决赛的前半段,通过一个人、猴、马的故事,再次从小人物的角度,进行“以下犯上”——可是动物保护组织把他们拦了下来,指责农民不该让动物干活,要解救猴子。农民和猴子都生气,但最生气的还是马,自己怎么就不算动物呢:当这个社会一直在宣扬努力就能成功,就能实现阶层跃迁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没有顶尖天赋、没出生在精英家庭、只能普普通通过完一辈子的我们。小人物的视角,配上故事的铺垫、激情的嗓门与鼓励式语言,付航的确与周星驰式人物形成了互文——尹天仇对着大海高喊“努力、奋斗”,付航对着观众喊麦“passion”;
“死跑龙套”的尹天仇坚持“我是一个演员”,付航高呼舔狗也有舔狗的剧本;当那句“只要你勇敢做自己,就会有人爱你”一出来,现场的情绪价值达到顶点,台上台下的观众当场泪洒。曾经有一次在酒吧的开放麦,场子那叫一个冷清,台下没有一个人。
僵持之下,付航只能打电话喊来朋友,请他帮忙当观众。因为周星驰并不会就此停留在自嘲、愤怒、感动的个人情绪里,他会敏锐地发现问题的根源所在,并用一种天马行空的方式,将这种更大的荒诞表达出来。按照网友的说法,付航不冒犯任何人、任何事,只选择冒犯自己,然后治愈他人。
你不能让那个男孩难过,你不能让那个女孩难过,你不能让在场的观众难过,你也不能让看这个视频的网友难过,你不能触碰的东西太多了。
也可以看到他跟观众的互动中,有时开完观众的玩笑,他就会立马接一句,“您也来开我玩笑”“我只是说笑的”。哪怕是在节目中,面对放狠话环节,付航得瑟一把之后,立马服软:我都是开玩笑的。这形容,桀骜、洒脱、自由自在,听得付航羞涩地咧开牙花子笑。但其实,付航哪里是郭麒麟说的齐天大圣,而是关在笼子里作揖的猴。对上层的讽刺,都是投向了虚空,飘渺的“高级”;对底层的抚慰,都停留在了煽情,普世的鸡汤。
星爷电影里,对于任何形式的权威,始终都高举着讽刺的利刃、警惕的目光。《大话西游》的孙悟空戴上紧箍才变得法力无边,《九品芝麻官》突然得到最高权力的眷顾,《功夫》里阿星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食神》里观音现身来帮他……他不是一味地制造小人物逆袭的泡沫,将残酷的世界包装成温情的天堂。我们当然可以将其归因为环境问题,甚至于国内观众无法接受真正冒犯的问题。但是啊,当我们在规则或者市场面前总是会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那么久而久之,被钝化了的,也只有我们自己的敏锐与尖锐。一方面,是他们都把自己放到一个低位,让自己变成“猴儿”,通过自耍猴戏的方式,逗乐观众。则是在让人心疼的自贬自损之后,他们往往会通过煽情的方式,将观众逼出眼泪,陷入一种情绪的漩涡当中。煽情这点就无需多说了,正如陈其钢在《圆桌派》所指出的: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中式文化,以至于绝大多数的国内创作者,都将其理解为最高信条。你去把这些年来的晚会小品,国产喜剧都看一遍就明白了。是一个跌入谷底的女性,决意于找回自己,“想赢一次”。虽然在赛场上,乐盈是输了,但她显然掌握了自己的生活节奏,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尊严。他说的是,虽然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容貌,虽然我最终也不会变成你们眼里的成功人士,但我“只要勇敢地做自己,就总会有人爱你。”或许正是如此,一些失意的观众,仿佛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代言人一般,由衷地认同起来。无处不在的煽情与共鸣追求,无处不在的情感漩涡制造,对专业、智识与理性,都会形成一定的威胁。后来,却变成了煽情大会,谁能击中在场观众情绪的最大公约数,谁便能赢得票数。那是《奇葩说》的第六季,一开始,黄执中和雷哥就“该不该给部门新同事发喜帖”这样一个话题展开了辩论。
正方雷哥主张婚礼是个社交场合,即便不熟悉的同事,也能在婚礼中彼此熟络起来,有利于处理好同事关系等等。而反方黄执中则准确地抓住了辩题的要害,并将其重新定义“当面对别人,我们有没有差别待遇的勇气?”尤其是请了全公司的同事来婚礼,和告别式上只有在意的人来的反差,让不少人起了鸡皮疙瘩。也正是如此,整个辩论的大部分时间里,黄执中的票数都一路领先,“开杠”完毕后,两人票数悬殊为21:72。瞬间无数人感同身受,最终票数反超,60:38,在这个节目上第一次有人赢了黄执中。雷哥更多的是“利用”了每一个人都有职场新人的经历,并在此基础上制造出了一个极其宽泛而又强烈的共情心。当黄执中用一层一层的理性把观点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其实是在用一种可以暴露弱点的方式在引导观众思考,人们在思维的漩涡里反复盘算,并选择相信与否。Sir也知道拿付航与周星驰、贾玲这些喜剧大咖对比,的确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
在未来。
也许付航也会真的如史上最著名的“吗喽”一样,从一个被仙界看不起的小猴妖,变身成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他自有他自己的道路。
可眼下。
Sir担心的却是——
当煽情与共鸣成为创作者的最高追求,当我们所有人都习惯于情感泛滥,并只顾着边动情落泪边掌声大动。
会不会有一天回过头来才突然发现——
我们不但失去了思辨的空间。
甚至久而久之,连共情的能力,都已逐步钝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