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我拿好预约单来到这家代孕工厂。导购Ada喜笑颜开,打量了一下我腕间那只并不便宜的小挎包,微笑着说:“林女士,咱们这边看。”
整座工厂都刷涂了粉白色的漆,让人感觉美好而温暖,一楼是展示区,无数婴儿的照片摆在地上,就像路边的大白菜一样任人挑选,特价区还摆着一些畸形儿和缺陷儿,大都是生产过程中因意外被毁约弃养的。
这种婴儿我可看不上。
跟着导购Ada往上走,一路可以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儿。Ada同我搭话:“看您的邮件上写着,您毕业于我国最好的大学。”
我隐下上扬的嘴角,努力装作平和道:“没错,我父母给予了我最好的教育。”
Ada微微一笑,继续问道:“您平时都有什么生活喜好呢?”
我故作努力地回忆一下,“嗯……插花、绘画,和马术吧,这些我在邮件都有提到……对了,你们工厂也记得管制一下,来的路上看见好多街边卖婴儿的小商小贩,竟然还有一万块左右就可以买到的孩子,这不是破坏市场秩序?”
Ada一愣,随后挂上了职业微笑,伸手引导我去选品室:“林女士教训的是,不过自由买卖,咱们也无权干涉,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自然选择咱们正规的途径来进行代孕,希望不会让您失望。”
我接过接待员递上来的茶水,低头微抿,笑着说:“主要我丈夫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看到总有种自家生意被搅和了的感觉,不好意思。”
Ada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着大屏幕讲解起来:“林女士,那为您介绍一下咱们工厂现在有的孕妇种类,第一类就是咱们工厂自己培育出来的员工,从小就受过高等的孕期培训和专业的模拟生产训练,素质也都很高,母亲的照片在咱们图库里,小陈,给林女士展示一下。”
方才那位接待员给我递上一个iPad,我简单翻看一下,大都是唇红齿白的漂亮姑娘,全员处女不说,生过的孩子也都是粉雕玉琢,令人喜欢。
“她们都是经过我们工作人员认真筛选出的优秀育儿机器,无论是身体素质,激素水平,曾育儿质量都是一等一的上乘,不过价格可能偏高,要六位数往上。”
六位数,说多不算太多,但也绝对够我老公肉痛一阵子。
我不动声色,继续说:“来都来了,其他种类也一并介绍一下吧。”
Ada点点头,继续道:“第二种就是一些长期和咱们工厂合作的代孕家庭,孩子个人比较有这方面的意象,家庭也全力支持,不过缺乏怀孕经验,也并不像咱们工厂自产的女性这么优质,很多隐疾啊,性生活史啊,不利于生产的部分,家属会因为价格向我们隐瞒,很多畸形儿和弃养儿都是因为选择了这一种,小陈。”
小陈点开另一个相册,姑娘的长相不如工厂自产版本的千篇一律的美,学历也高低不齐,价格在五位数到六位数不等。
我沉默一会儿,刚欲开口,便听楼下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呐喊声:“禁止物化女性,禁止物化女性!”
我放下iPad,跟着Ada走到窗边。抗议的女性大都是一群读过两个半字儿就自以为有资格扭转这个社会应有秩序的可怜小孩儿,他们举着黑底白字的大横幅,在楼下可怜又孤独地喊着。
我轻蔑道:“社会垃圾。”
Ada低头扫了一眼她们:“不好意思,打扰您的雅兴了。有人抗议是常有的事,可是生育之痛难忍,敢问有条件的,谁又不想减轻痛苦呢?代孕自由,又不是剥夺了女性的生育权,哪里就物化了呢。”
我十分赞同Ada的话,惊叹于她的嘴上功夫之好。
“那我们继续。”Ada微微一笑,牵着我回到选品室,听了两个,我索性把后两种也听下去,屋里有点燥热,我使唤小陈去把通气窗打开。
Ada继续说:“第三种,就是一些……嗯,咱们合作的个人商贩买卖进来的,来路可能不太正,所以尽管我们一再臻选,最后也可能有人口无法溯源、隐瞒病史等情况的存在……不瞒您说,这种代孕者都是专为经济条件较差的顾客提供的,和您说也就是听个乐呵。”
说白了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呗。我没吱声,低头翻看iPad,这一批代孕者的肤色国籍都参差不齐,还有那种看起来在乡下吃了五年土才活过来的瘦麻杆,可能为了照片中看起来丰满圆润些临时增了肥,像一只只被充了气的大鹅,脖子是细的,肚子上却堆满了肉。还有的因有过生育史,小腹爬满了可怖的妊娠纹,层层撑大后难以复原的皮肉堆在那儿,蜕皮一样让人恶心。
我愈发觉得,自己选择代孕是多么的明智。
虽然第一种让我肉痛,但总不能少花一点钱,却担上了生出畸形残疾儿的风险。我打电话想和老公商量,半晌却被拒接。
“我记得你当时介绍时说,一共四种代孕者可选择,对吧?怎么还有一种不给我介绍。”我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机,不想让Ada看出来,我根本在花钱上做不了主。
Ada也懂事地装作没看到我被拒接的过程,指使小陈去把窗户关上,然后说:“林女士,最后一种,咱们得换个屋说。”
“真麻烦。”我跟着Ada走进一间走廊拐角的房间,一开门,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儿席卷过来。说话之间我只觉头晕目眩,一股和方才茶水味道差不多的诡异清香袭上鼻间,我想从房间跑出去,却无力地瘫软在地,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盏功率很高的无影灯,我的手脚都被皮带禁锢住,Ada站在我身后,和谁通着电话。
“你们要干什么?这是违法的!放我下来!”我努力挣脱,皮带上的卡扣撞击金属的围栏,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Ada如没听见一般,轻声细语地和那边通着电话,来往间慢慢向我踱步过来,把手机贴在我耳边,我听见我丈夫的声音交杂着电流传入我的耳朵:“小林,你在那边好好的,手术结束,我就接你回家。”
我还没搞懂是什么状况,那边已率先挂了电话。
Ada仍挂着机器人般的笑容,面对我一口一个畜生、精神病的辱骂,她也无动于衷。
“林小姐,还有一种,就是专门为上流顾客提供的精尖人才代孕技术,不过这次,您是代孕者,不是寻求代孕者了。代孕者大都是高素质女性,相貌较好,气质非凡,能够被对方选择,是您莫大的荣幸。根据您丈夫的意愿,我们已经完成了合同的签署,买方对您的受教育史和爱好培养十分满意,手术将在两个小时后进行,您做好准备。”
“凭什么?”我努力地挣扎着,“我丈夫的意愿顶个屁,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做主!”
Ada仍耐心地解释:“不,林小姐,您嫁给您丈夫董先生的这一刻,生育权就归他所拥有及支配了。据董先生提供的资料来说,他的资金运转出现问题,您的孕育,可以为董先生分忧不少,这是您作为一位新时代女性所必须经历的,望您平常心对待。”
“滚。”我仍噼里啪啦地挣扎着,“如果敢有什么垃圾植进我的子宫,你们这群垃圾都得坐牢!”
“不好意思,林小姐。”Ada的微笑,此刻愈发诡异起来,“您的子宫现在已具有法律效力,如果因您个人致使任何非自然流产现象出现,需负法律责任的,是您。”
这话如同重重地铁锤,砸的我半天缓不过劲儿。我不再挣扎,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只觉得通体冰凉,连指尖都在发抖。
两小时过的飞快,Ada带着两名医生走进房间,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做不出任何反应,这是一场我丈夫和代孕工厂之间恶毒的阴谋,而我浑然不觉。
“现在给您打麻药,请您放轻松,以平常心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医生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能为大门大户生儿育女,是多少女孩求都求不来的荣誉,您应该开心。”
我只觉得可悲,生出块金子又怎么样,我此时此刻,和那些被拐卖来的低等黑人,又有什么区别,代孕这条弱肉强食的产业链上,我捕猎弱者,却又成为强者的猎物。
心如死灰之际,我慢慢闭上眼。麻药作用下,耳际的声音愈发模糊不觉。彻底昏睡过去之前,我仿佛看到了下午两点的工厂外,那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几个女孩穿着短袖,衣服被汗水浸透,勾勒出自由无畏的曲线。
她们举着黑底白字的横幅,嘶哑却高亢地呐喊着:“禁止物化女性,禁止物化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