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源自2024年3月30日直播“对话任建国”)
俞敏洪
:大家好!我现在在宁波的老外滩漫步。这是一个繁华美好的地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甬江从中穿流而过。提到宁波外滩,大家可能会想到上海外滩,其实上海之所以能发展起来,跟宁波的商人有非常重要的关系,所以宁波有老外滩,上海有外滩,这两个著名的外滩,带动了中国商业的兴旺。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任建国先生在宁波美术馆做了一个画展——“再寻桃花源·乡情篇——任建国中国画作品展”。
俞敏洪
:我跟任建国认识并不太久,我们是在今年新年的时候在澳洲相遇,一见如故,见面后就一起喝了顿大酒,还参观了他的收藏,看了他的画室。1978年到1982年,任建国先生在中央美术学院,师从李苦禅、李可染、叶浅予等等如雷贯耳的画家,而在年轻的时候,他的中国画画风就显得异峰突起。
任建国
: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我的班主任就是卢沉先生,他是教水墨人物的。李可染、李苦禅、蒋兆和、叶浅予、刘凌沧等先生,没有长期地给我们像班主任一样系统教课,因为年岁已大,只是经常地给我们做绘画示范及绘画修养指导,并经常当场作画,老先生们常来班里亲临指导。现在看来已经相当辛苦,敬佩他们。
俞敏洪
:任先生大概在1987年的时候,移民到了澳大利亚。按理说移民之后,他好像离祖国就比较远了,但他在澳洲几十年的时光,仍然对祖国的山水和风土人情心心念念。到了澳洲以后,他也经历了一段非常辛苦的时光,后来他继续把祖国的大好河山、人文风情在画中表现出来,经过几十年的磨砺,自成一派,并在中国画坛乃至世界画坛中取得了非常好的名声。
今天我也参加了画展开幕式,我做了几个总结:第一,任先生热爱生命,热爱自然,热爱世界,这构成了他画笔下反映世界万象的基础;第二,他热爱艺术,不管是家里的收藏还是绘画,艺术是他生命中最心心念念的核心;第三,他真的很热爱人间烟火并愿意将其表现出来;第四,他热爱朋友,热爱朋友意味着热爱人的生命,这形成了一个美好的循环。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并非一帆风顺、万事如意,但任先生仍然非常希望通过自己的画笔把人间的美好留存下来,并在自己的绘画中表达对美好的留恋,所以他给这个画展起了“再寻桃花源·乡情篇”。为什么你会对桃花源这样的理想有执念?
任建国
:去年年底,“再寻桃花源”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展览,当时宁波的父老乡亲就说能不能到宁波来办画展?我说必须的啊!因为宁波是我的第二故乡。所以,现在就来到宁波了。这次展览还加了三个字,叫“再寻桃花源·乡情篇”,要特别强调“乡情”。
俞敏洪
:任先生之所以来宁波做画展,是因为他的夫人是宁波人。
任建国
:对,我是宁波人的女婿,宁波是我的第二故乡。我90年代初就跟我太太结婚了,我们是在悉尼认识的,相亲相爱。以前每次回到宁波,我都特别喜欢宁波,风土人情、宁波美食,以及宁波的我太太,我都喜欢。
俞敏洪
:我们接下来就跟随任先生的脚步,一起欣赏一下他的绘画,结束后我们再聊聊你的成长经历,你的绘画人生。
任建国
:“再寻桃花源”共分为“记忆重启”“乘物游心”“云海听风”“桃花依旧”四个单元,这是第一部分叫“记忆重启”。之所以叫“记忆重启”,一定是打开记忆,我们先想过去,然后再讲今天。这三幅画是我在上大学的时候画的,叫《燕京四景》。
俞敏洪
:任建国先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北京有很自然深厚的感情。
任建国
:是的,我从小在鼓楼长大,在北京十三中上学。
左边这幅叫《燕京四景——春夕》,画的是北京的大栅栏,前门外面、小巷里面,时代服装店、天鹅牌、春节的景象。中间这幅叫《燕京四景——秋雨》,画的是80年代初的鼓楼,房顶还爬着南瓜。现在鼓楼已经变成旅游景点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右边这幅叫《燕京四景——冬雪》,画的鼓楼、银锭桥,实际上当时的鼓楼附近的街景也不完全这样,我从构图、艺术创造上做了个再创作,所以这幅画里有我的创造性。
任建国
:我们家原来就在鼓楼附近的旧鼓楼大街,是个四合院的老房子。
俞敏洪
:这些画的画风还是工笔画,你年轻的时候专攻工笔重彩,尤其这幅画特别明显。
任建国
:这幅画是我大学毕业后创作的,是《巴蜀纪行》的其中一幅《男人也会烧饭》。
俞敏洪
:这是你到凉山采风的吧?我能感受到大凉山的生活风俗,底下生火,上面还挂着腊肉。
任建国
:他们居住在两层木板房,在一层吃饭生活,猪和鸡在下一层。彝族同胞心态好得一塌糊涂,他们喜欢喝白酒,都是自己酿的,然后吃点土豆、红薯、大白菜,再来点过节吃的坨坨肉,哎呦,香得厉害。
这幅叫《满月》,画的是哈萨克族满月的小娃娃。这幅画装饰性比较强。
任建国
:我当时各种画都处在探讨、尝新的阶段,这就是其中的一幅,也是比较早的一幅。
任建国
:这幅画叫《孪生》,孪生的小孩,还有孪生的小羊、骆驼。
任建国
:有点儿,因为我们那会儿是在学习阶段,关于艺术形式都是在探讨,当时我们就喜欢综合吸收中国的民间画、剪纸,各种尝试,很开放。
这幅画很好玩,《家乡的篮球赛》。
俞敏洪
:我玩过这个,我在上北大之前,家乡就是这种篮球场,底下都是土疙瘩地,而且只有一边有篮板。
任建国
:这个篮板就是木板搭的,你看这细节,有人在吸烟,有人扒肩膀,还有人步伐顺拐,特别好玩。绘画要讲究生动,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
俞敏洪
:现在中国的老百姓玩这个很厉害,贵州的村超,足球、篮球,几十万人、上百万人去看,厉害极了。
任建国
:这幅画民俗风很足,我用石绿为基调,上面添加点朱砂、石青,这些都是矿物颜料。
俞敏洪
:我看你后期的绘画风格跟前期的工笔重彩风格完全是两回事。这幅巨画已经有点代表你的另一种风格了,里面光涉及到的人物大概就有一二百个,而且每个人物的表情、长相都不一样,一看就知道花了大力气。比起前面的工笔重彩,这幅画的人物粗犷气就多了很多。这种绘画风格是什么?还算是工笔画吗?
任建国
:不是,这还是写意画,叫《冬去春又来》,也是一个系列。这两幅画主要反映80年代初中央一号文件发布后,文件说把田地分给农民,分田到户,农民就有了田地,他们就可以在自己的田上种庄稼、种菜花、种西红柿、种柿子椒、种萝卜。
俞敏洪
:表明了改革开放农民包产到户后生产的积极性,以及农贸市场的兴起对吧?我经历过这个阶段,我小时候如果拿这些东西到大街上去卖,会被抓起来的。
任建国
:在没有改革开放前,你要卖这些是会被抓的。现在就是对的,所以这幅画只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俞敏洪
:这幅画的背景也是大凉山?彝族、苗族,以及当地居住的老百姓?
任建国
:对,是彝族、汉人的混居地。这幅画画了快两个月,每一个形象都要细琢磨,都是从我当时画的素描、速写里提炼出来的,每个人都不一样。里面有汉人干部,有彝族妇女抱着小孩。这是在当年西昌的天桥,现在估计已经没了。画里面是改革开放初期,四川的木板房上,已经有酒铺、餐馆了,大家的生活都变好了。还有卖首饰的、吃汤圆卖汤圆的、卖糖葫芦的、卖红薯的、卖青菜的、卖土豆的……彝族同胞们的生活好了,就是大家心中的一种桃花源,所以是“冬去春又来”。
俞敏洪
:生活其实不是没有矛盾,也不是没有烦恼,而是在矛盾和烦恼中寻找自己生存的美好和乐趣。
任建国
:对。下面这套是我在疫情前五六年前回国画的。有峨眉山罗目镇的背街,还有很多古朴的地方、老街,这种老街对我们绘画的人来讲,有味道。这套是速写,所以会关注空白、疏密整理,以及人物趣味等等。
俞敏洪
:速写反而让人能无限遐想,表面上寥寥几笔,背后留下的是一个大的想象空间,而且这些画还带有一定的古朴性,因为它们是黑白的,让人感觉非常朴实、朴素。这我一看就知道画的是宏村,因为我在这里待过。
任建国
:宏村月照湖,一个小湖,有荷花,还有典型的徽派建筑。对我来讲,我们是绘画专业的,我们就得练好构图的功夫,面对风景一坐,怎么把它组织起来,哪块疏,哪块密,你作为一个专业画家,就得去构思清楚。
俞敏洪
:就不是像照相那样的实景再现,而是你坐在这里,你对着这个角度,看着人来人往,然后你会用寥寥几笔把你看到的、凝练出来的东西画出来,对吧?
任建国
:对,比如这幅画,这是在甘孜县老城画的,是藏族人居住的地方,也是一个老城。从绘画上讲,要有空白,所以后面这块山的位置非常空。中国画讲“疏”就是很空荡,可以跑马,“密”就是不透风。
任建国
:其实文化都是一体的,房屋装修也是疏和密的结合,都有艺术在里面。
俞敏洪
:从这里开始,你的画风就改变了,人物更多是在写意,不再是工笔了。
任建国
:对,这些题材还是“记忆重启”里的,反映彝族、凉山地方,但这些画不是我当时画的,是我前几年画的,但还是把当初我的心境体验给反映出来了。下面这幅画叫《暖风正午》,就画他们吃汤圆呢。
俞敏洪
:你在当时留下了回忆,然后一直在心中酝酿,最后酝酿出来了艺术作品。你当时是不是留下了一些照片?
任建国
:有,当时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但后来我找不到,都没了。我画了很多速写,我的速写技艺还行。
俞敏洪
:这些绘画体现的是当时老百姓的一种日常生活和奔向未来的希望?
任建国
:那一定是。像这些画是两三年前画的,从艺术形式上更抽象化、更概括、更写意、更洒脱、更简洁,是艺术上的一种提炼。
俞敏洪
:人物就寥寥几笔,不求精确,只求意会。是不是你到了一定年龄以后,那种从心所欲不逾规矩的感觉就出来了。
俞敏洪
:前面那些画的人物表情更精确,现在更神似,用笔勾几下,眼、鼻子都是平面画的,我觉得有点接近毕加索晚年时候的风格。
任建国
:中国画有很多唯心的因素在里面,不是太讲科学,都是脑子里的东西。
俞敏洪
:坦率地说,人类的思想创造、艺术创造都是唯心的成分多。
任建国
:对,是这样。当然咱们讲究散点透视,西方讲究的是焦点透视,但后来东西方文化融合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学咱们,咱们学他。
俞敏洪
:你现在的绘画风格,是不是也借鉴了很多西方油画艺术传统,然后倒过来用水墨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
任建国
:有,我以前在北京艺术学校读中专,学的就是油画,而且我是北京少年宫毕业的,油画、素描都学过,后来又跟国画大师,比如周思聪、卢沉学过,所以我国画、油画都能画,基本功还可以。画这些人物离不开基本功,但你要让他更洒脱、更潇洒、更轻松自如,不那么紧,中国画的精神就得在里面,所以你要把它们揉在一起。东西方文化其实是融合的,咱们越东方的东西,就越是世界的东西,但因为中国传统文化老牛了,你又要有自己风格,又要有创新,还要吸收西方的东西,这个课题就比较大。
俞敏洪
:你在西方待的时间比较久,你的绘画在西方也有一定的流传,西方人来看你的画,他们能看懂吗?
任建国
:他们很喜欢。去年我在中国美术馆展览,当时也有一些西方人过来看,其中一个澳大利亚的父亲带着俩儿子到中国来玩,他就追过来看展览,说哎呦,这色彩真好,这些扑面而来的画风非常好。他们可能不太懂中国画的线条笔墨,但整体感觉,他们很喜欢。
俞敏洪
:我觉得你这些画其实带有很多西方人画油画的方式。
任建国
:第二部分是“乘物游心”。我上大学的时候什么都学过,比如工笔重彩、人物、山水画,这部分就是把山水和人物揉在一起,又有人物、又有山水,这些画的小人都是古代人物,寥寥几笔把轮廓画出来,再揉入画山水的技法、画花鸟的技法,这个基本上是我个人的一种初步探讨。
这幅《暖风磐石源》就是画村庄、小镇、人物自然风光,还有小狗、小鸡。西方讲究地平线,前面大、后面小。中国画讲散点透视,前面人物和后面人物差不多大,寥寥几笔就可以了,看着也很舒服。
俞敏洪
:把所有远近最美好的东西一下子拉到你的眼前。
任建国
:对,看着也很舒服。画这种画用笔要松,老祖宗画画功力特别厉害,用笔不仅要力透纸背,还要松,不能画死。这些东西就没用几笔,是很松弛的状态,不用刻意做什么东西,当然这是需要锻炼的。
俞敏洪
:有两种东西才能组成你说的那种境界,第一在绘画技能上千锤百炼,第二是内心和思想境界的不断提升。内心和思想境界是很重要的,你看古代的时候,跟陶渊明一样文笔好的人有的是,但为什么没有第二个陶渊明?因为陶渊明心中有桃花源,其他人没有,陶渊明心中没有功利,其他人有功利。像我看你的画,就觉得背后没有太多功利色彩,因为虽然绘画是你人生最大的投入,但你的经济来源其实不是靠绘画,所以你可以挥洒,你不在意这幅画是不是要讨好别人,你只是在表达一种内心。
任建国
:对,我就是表达自己的心,用我们学到的技法中西结合,又有古意又有今意,古意今用来搞一些具体风格。
这幅画也是画凉山的。
俞敏洪
:看来凉山在你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你在那待了多久?
任建国
:这幅画画的是张家界,这些房子是在张家界老镇上,湘西风光。
俞敏洪
:你画的时候是预先在脑子里构图好了?还是在画的时候画着画着有灵感了?
任建国
:对,其实我们绘画的人,都希望自己能锻炼成一种无思而为的状态,还没思考,瞬间就画出来了。
任建国
:哈哈,喝点酒是大家一起好玩,但不会醉哈,这幅画就是先把墨处理好。
俞敏洪
:这幅画里最漂亮的就是这个墨的处理,因为这些房子和人物对你来说是可以传承的,但墨色的处理其实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任建国
:比如你让我再画一幅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画,我画不出来,有时候是一种突然性的、效果性的。像我画画,我就不打草稿,可能也没什么具体的构思,就是一张白纸在那,随意而来。怎么在最快的时间边画边出画,是一个功夫,怎么练这个?不容易,但我一直在追求这个。
俞敏洪
:你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就变得相对容易了,比如我最喜欢你在这幅画里对墨的使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感觉。一个人能做到淡妆浓抹总相宜,没有一定的功底以及境界,是画不出来的。
任建国
:是。这幅画叫《轻风日》,画上的题款都是画好以后题的。为什么叫《轻风日》,你看这个轻松的感觉,禅意,生活这么美好,在轻风之间走来走去,游走自如,我特别喜欢这种自由感。这是一家子在挑担子走,还有小狗在回头,寥寥数笔,但又有生活气息,中间又有雾,又有房,似交代,似不交代。中国画讲似有似无,虚实结合。
俞敏洪
:这种寥寥数笔、似有似无、虚实相间,得是几十年的功底。像我这样的,要是寥寥数笔,什么都画没了。
任建国
:绘画无止境,每一幅画都得做得尽量好。有人问我,任先生,你最喜欢哪幅画?我说我就喜欢下一幅。过去是过去的,是你处理完的。
俞敏洪
:对,要是问作家最喜欢哪部作品,他们也会说最喜欢下一部,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出错的回答。
这个画的也是湘西那边吗?
任建国
:张家界,湘西老街。前山、后山,然后一条街拐上去,很热闹。
俞敏洪
:很有烟火气,很热闹,有点《清明上河图》的感觉,现代艺术的清明上河图。
任建国
:这一幅前面有两块大石头,比较抽象,随意画完以后铺上色,然后再画上房子、小桥,最后再补人物。这实际是一种疏密的对比,有空白,如果没有空白,就挤了,有了空白就舒服了,又饱满、又空灵。
任建国
:这部分就是“云海听风”了。下面这幅画叫《云山钟声》,那天有一个观众问我,任老师,你这个画的是宁波吗?我说你可以这么认为。中国有很多大山大水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这幅画不能说具体是哪儿,你可以说是宁波,而且里面还有庙、有村庄、有小河流水,还有人行走在小桥上。
俞敏洪
:我的第一个感觉,好像画的是武当山或者恒山,因为岩石的样子,用的色彩,以及树木的样子,都跟北方那种雄浑的山比较吻合。当然对一个画家来说,无所谓哪座山,画家表达的是心中之山。但我很喜欢这幅画,尤其往远一点看。
任建国
:我太太特别喜欢这幅画,说这幅画一定要摆在这个位置。这里还有瀑布、小溪,山中有生活,生活之中有山有水。
任建国
:和上一幅画不一样,下面这幅画就比较润。我画画尽量都会做点创新,有点不同的东西。这幅画比较润,禅味特别足,感觉像罩着一层雾一样。
俞敏洪
:我确实能看到雾一样的感觉,但我看不出里面有多大禅意。
任建国
:我来给你看一幅有禅意的,这幅画就很强烈,叫《山里红》,有几笔像血一样,我用毛笔写出来的,写画,笔意特别足。
任建国
:书画同源,一定是相通的。山里红一勾,红的是朱砂画的,墨和红的这种对比就显得比较舒服。这幅画《寒江水》是竖幅的,比较空灵。
俞敏洪
:能感觉出来,这幅画我反而看到了禅意。润的笔墨更加空灵,下面还有一个独钓寒江雪。这个确实空灵感非常强。
任建国
:绘画是一种修养,不光是文化修养,还有生活阅历的修养,你应该反映各种不同的东西,不同的去探讨、去反映,思路要开,中国传统你要学,西方的东西你也要学,艺术家不能坐井观天。
我比较喜欢这幅画,《雾锁南河》,这是淡墨处理的,前面这几笔,仕人在房里读书,小狗欢乐的在场里跑,回头望着它的主人。码头、小船、鱼鹰在前面,简简的几笔。
任建国
:这幅画叫《山地风》,山和人在一块混着,人又在山里,山里又有人,人和山是重叠的,有一种抽象的东西在里面。放开了画,把人物混在里面,又比较气势。中国画讲究大开大合,你要开出去,还得收回来,跑了不行,收不回来也不行。
俞敏洪
:其实不管你在绘画上显得多么狂野或者多么没有边界感,但画一幅画就像照相一样,你内心一定是有边界感的,如果没有边界感,杀出去收不回来是不行的。
任建国
:对。跟那些禅意的画相比,这幅画就比较浓,《秋丰谷》。丰收的季节,秋天很浓烈,又给你传出一种很美好、很浓的生活。你看这墨、这朱砂用笔,人物在山里面、房屋里面,人即是山,山即是人。
俞敏洪
:这已经有点靠近抽象画的范畴了。你画不同的风格,从工笔重彩到泼墨,再到这种很明显的抽象写意,你是在心情不同的时候画不同,还是你故意在做不同风格的尝试?
任建国
:我的心态比较好,无所谓心情好坏,反正就是画完了自己舒服了就好,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俞敏洪
:我有点喜欢这幅巨画,有点桂林山水的感觉,利用了中国传统的石青色。
任建国
:是桂林山水,《十里青山图》。所谓的“十里”是一种象形的说法,这可能不是十里,可能才两里,也可能一万里,无所谓,你可以无限想象。有一个宁波的老画家就说,你看你这幅画,你把山处理成这样,但山上的树并不多,如果是传统画法,可能会在山上画很多树,但你以小人物来当点缀处理,像中国画的皴点一样,这疏密处理得真舒服。你看这纵横山水,前后人物细节特别多,又是两百多人,里面的小池塘一笔就画完了。这幅画必须在地上画,因为竖着画墨会流,但画细节的时候得在墙上画。你看这些小人物画得很有趣味,很浊,我不喜欢把东西画得太甜,太甜的话,味道就不够了,要苦、辣、浊。这些小人物和房屋互相互补,比较舒服。
俞敏洪
:你的画整体有两个特点,第一,你特别看重人间烟火气,因为只要你画到人的地方,就有人间烟火气;第二,你笔下的人间烟火气都融入了大自然的场景中,感觉非常浓厚,因为你的人间烟火气都是在大山大水之间。
任建国
:对,比如这幅《九月菜清香》里画的农家菜地,有在菜地里施肥的,家里的主妇也来一块帮着做事情,亲朋好友在这聊天,鸡在跑,小狗在跑,一种生活状态、生活气息。再远处就是山,飘逸的树,人物在行走。中国画讲究气要通、要贯,怎么开、怎么合,都包在里面,怎么画山,人物怎么穿插,你不能刻意,你得随意画出来,让人看见这幅画以后觉得很轻松、很放松才对。
俞敏洪
:胸中有山河,胸中有人民,才会出来山河和人民。
任建国
:开玩笑哈,大纸、大画面,挥毫自如、松弛,不是太好掌握,特别是这么粗的大笔一气呵成。
任建国
:牛眼睛、牛耳朵,你再一看,又什么都不是,似像似不像。小庭院里有鸡在斗,古代的士人在互相调侃,小狗还回头奔着。
俞敏洪
:像你这样的,胸中有艺术、有沟壑、有美好,沉淀以后,你随便画一幅画,都能有一年的饭钱。
任建国
:这部分是“桃花依旧”,依旧嘛,心中的美好永远存在。这幅白菜地,这几座山就很概括地处理了,形式感强,抽象性也强。
任建国
:对,多么美好的生活,北方又喜欢吃白菜,白菜收好以后,又该冬储了。三四十年前,储存大白菜,要吃一冬。
俞敏洪
:吃了十几年,北京冬天有其他蔬菜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了。
任建国
:这幅画叫《秋月风暖》,是比较狂洒的风格,2016年画的。
俞敏洪
:你画风的改变,是你的个性也发生了某种改变吗?
任建国
:这和个性特别有关系,我这人比较乐天,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俞敏洪
:北京男人多愁善感的不多,真正多愁善感的是我们这些南方的小男人。
任建国
:这幅画有点色彩点在里面,山中有人,人和山融为一体,你让它又分得清,又分不清。
俞敏洪
:我感觉这是古人画的岩画,古人在石头上面画人画羊画马,有那感觉吧?
任建国
:有。我尽量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下一幅再看看有没有新的想法。
俞敏洪
:反正你们画家只要成名以后,怎么解释都有道理,如果不成名,怎么画都不对(笑)。
任建国
:那不是,你画出来的东西起码得看着好,要是让人成天骂你就不好了。
任建国
:你看这幅《山外山》,这幅比较狂放、抽象,大笔一抡。
俞敏洪
:这个感觉非常热烈,这幅画我回去可以模仿一下,绿的墨汁、红的墨汁、黑的墨汁涂一下,再留点白。
任建国
:对,我认为画者和观者共同创造一幅画才是好的,你画出一幅画来,你得让人读你的画。
俞敏洪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内心的想法去解读自己所面对的这幅画?
俞敏洪
:你的解读永远不会错,因为它就是你和画互相观照以后,心中产生的对这幅画的一种美感或者一种想法,其实这种想法不一定是画家心中的想法。包括文字也是如此,文字原则上比画更精确,但一千个读者仍然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任建国
:对,比如你写出一篇散文,十个人看或者一百个人看,都有不同的理解。比如我读你的文章,我的想法可能跟别人也不一样,这和你本身的修养、阅历都有关系。有很多画得比较好的作品,懂你画的人,他会体会出来,不太懂画的人,他就觉着看着挺好看、挺美,所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我们尊重每个人的想法,我们希望大家都喜欢这幅作品。
这幅《南风香》,里面松松散散画了宋代人物,是一幅比较松的画,这棵树我是从下面倒着往上画的。
俞敏洪
:给我的感觉是你绘画越来越不认真了,但画风越来越潇洒了。
俞敏洪
:这幅画是有气势的,近山远黛的感觉非常明显。
任建国
:南谷清风今晨雨,有点早晨下雨的感觉,南方的感觉。
俞敏洪
:我人生的愿望之一,就是在一个无人的山里面,拥有这么一个山中的小房子,然后住在里面。我现在正在筹划这个事情,因为现在一些农民搬离了山,山里面的房子就被抛弃掉了,有些村庄还挺有历史的,所以有一些政府会来跟我们谈,想把那些山村改造以后,变成旅游点。
任建国
:这是好主意啊!把这个想法在文化上更提高一下。
俞敏洪
:但我并不想这么做,我想到山里面找那些老百姓不用了的、孤独的房子,我给老百姓一笔租金,这样他们还能靠这个房子生存,否则那房子就放在那一钱不值。我会对房子稍微做一点内部现代化改造,至少要有一个厕所,还可以弄一个化粪池,池子里的东西可以浇在菜地里,自我循环。
任建国
:很禅意。这个小船有鱼鹰,你能数出是几笔把它画出来的。前面这块淡墨可以想成一个丛林,又可以想成一个小岛,还可以想成一个小山村,也可以想成是晨雾,什么都可以想,让你浮想联翩,特别好玩。
俞敏洪
:像这种淡墨是先把墨放在水里弄淡了再洒上去吗?
任建国
:这里面有技法,我就是把墨泼上去,然后用水来处理。为什么这个字题在下面这里?是一种疏密的对比,互相对冲,这是空地方,觉得需要东西,就把字写在这了。这个字也可能写在其他地方,但我觉得还是写在这里最好,更舒服。
俞敏洪
:到你这个境界,你可以随时变换绘画风格吗?是浓墨重彩还是淡然出尘?
任建国
:我尽力。下面这幅画《阳谷山静风渐起》就很浓,这幅是不是有动的感觉?我的作品都有一种动的感觉,有很多作品是不动的,比较死,我觉得还是得要有生命感、冲击力。
任建国
:所以如何让这个搭配变得不俗气,还能让它很高雅,就是一个课题。其实这幅画是随意画出来的,墨完以后画红再画绿,老农在西瓜地里尝西瓜,几个老人吃着西瓜,南香风暖,小河在前面,美好生活,心中桃花源。
这幅就比较放,当代一些,红和黑的组合线条。
俞敏洪
:你在澳洲这么多年,原则上应该对国外的一些自然风景和人文场景有很深刻的印象,为什么在你的画中好像没体现出来?
任建国
:实际上有体现,虽然基础东西、传统东西在里面,但也有很多西方的理念在里面。我一直在讲,西方和东方的美术和艺术是交融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里面很多构成、造型,是有西方的东西的,可能我用的墨和色都是中国的,但很多形式是受西方熏陶的。
俞敏洪
:总结来说,你觉得你的画风已经自成一体了,还是依然是中国绘画中非常典型代表的一部分?你认为你的绘画对中国传统绘画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什么地方?
任建国
:我当然想有我自己的风格,我在中国传统的基础上,又有传统,又有新意,又大开大合,又苦辣,又厚重,这都是我追求的。但哪怕我现在已经自成一体了,我也不能自己这么说,得让评论家说,得让观者说,目前已经有很多评论家说我是任式山水、任式风格了。
这幅画是几年前画的,比较松弛,随手勾,不打稿。
任建国
:这又是一幅很禅意的画,《漓水听风》。我们为什么叫散点透视?这幅画里,后面的人物可能比前面的人物都要大,但你看着绝对不别扭。这个水,寥寥几笔勾出来,又可以说是一块小岛,又可以说是一块雾、一块云,都可以。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但看着又那么地道。
任建国
:中国画有很多是自我陶醉的,但你让观者看,他也在陶醉。
这个是把原画放大了,做成了一个打卡点,大家可以在里面拍照。
俞敏洪
:变这么大,反而比原画还好看,气势出来了。
任建国
:你看这个绿,石绿,大家很喜欢这个色彩,所以我把整个展览的色调布置成石绿,这种春意盎然的感觉。
俞敏洪
:尤其是《只此青绿》的舞蹈在春节联欢晚会跳完以后,石绿就成为中国老百姓非常熟悉的一种颜色了,而且它背后也带有一定的美感,还有生命力的感觉在里面。
俞敏洪
:你也出了《再寻桃花源》的同名画册,这里面收录了你大部分的画吗?
任建国
:这本画册里的画比较全, 部分是中国美术馆收藏的。这个应该是1984年我参加工笔重彩画画展的作品,去年底中国美术馆办展的时候,又从中国美术馆借出几幅来再展。
这是《种苞谷的老人》。
任建国
:差不多。这幅画是《我们开的饭店》,反映改革开放以后,青年人自己组织在一起,开了一个饭店,这幅画在中国美术馆展了,当时的宫保鸡丁才9毛6。
俞敏洪
:你记录了一段历史,当时应该是1982、1983,一顿饭10块钱,可以7、8个人吃。
俞敏洪
:这种画册买回去,让小孩没事就翻翻,不知不觉这种画的风格可能就会渗透到小孩自己身上去,至少给他打开了一种画风的想象。我觉得小孩学画画的时候,多看点画册更好,包括像你这样大师级别的。
任建国
:我一直在讲,咱们应该在美学美育上多教育小孩,要让他们知道什么美、什么不美,美学教育特别重要。
俞敏洪
:当然,我觉得中国的教育里,对孩子的美学教育是不足的,甚至是缺失的。
俞敏洪
:所谓的美学教育不是说孩子画画画得好,中国很多会画画的孩子,甚至是考到了美院的孩子,尽管他们的画画功底和技法达到了一定程度,但他们心中并没有真正的美学教育和对美的真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