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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于军人之家
从小家人对他寄予厚望
盼他成为一名将军
他当过兵,看过兵匪杀人
最终选择拿起笔
成就一代文豪
他以小学文化执教公学,固执地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家世显赫苏州女儿,以四年不间断的情书打动对方,换来两人五十六年的相伴。然而“我不理解他”,这是妻子对公众的诉说。
沈从文和妻子张兆和
他的作品被左翼定性为桃红文艺,昔日学生范曾、好友丁玲公开批判他,江青是他鲜为人知的学生,派人通知他去人民大会堂参加诗歌朗诵会,他去了却躲着不让人看见。
他前半生发表五百万字作品,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谢尔·埃斯普马克遗憾他的离世,才导致诺奖无法颁给他。后半生他专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不小心成为民俗学家。
一生中,他受过无数的委屈,却依然如孩童般纯真,从不说别人坏话,对于这个世界,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文学大家沈从文
他就是文学大家,天真的湘西之子沈从文。
沈从文原名沈岳焕,祖父沈宏富在兵匪横行的湘西凤凰靠卖马草发家,继而当兵,在蛮悍骁勇的筸军中屡建战功,最后被清政府提拔为提督,开启了沈家的昌盛时代。
沈从文父母
父亲沈宗嗣继而也当兵,决定结婚时因自家显赫的地位,有五六位家世相当的本地姑娘争着要嫁,最后沈岳焕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颇有心机的黄素英胜出。
1902年,沈宗嗣回到湘西家中,这才有了沈岳焕的出生。
黄素英的学前教育抓得好,不到三岁,沈岳焕已能认出千余字,搁今天都是神童,莫说在当时落后封闭,全靠打虎猎豹或当兵改变命运的湘西人来说。
幼年的沈岳焕知道家族人对他的期望,但自从五六岁得过蛔虫病,又出过疹子后,他的身体变得瘦弱不堪。加上迷恋小城凤凰的精彩、好玩,直至小学毕业,沈岳焕都是逃学大王。
任临时大总统时的袁世凯
恰在这时,父亲沈宗嗣刺杀袁世凯失败,逃亡他乡,沈家迅速地落败。母亲黄素英一想,沈岳焕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书也没钱读了,那就不如学乡邻那样,去当兵吧!
14岁时,沈岳焕投身行伍,浪迹湘川黔交界地区,因为有文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他很快在军中升作土司书,即是“师爷”。
小师爷并不直接杀生,等到同僚们严刑审“犯人”就在旁边作记录,即使如此,也是见惯了“一天砍几十个人头”。
不久后,沈岳焕在牢里无意中结识了一位被人陷害,等待家人“乐捐”(向关帝庙捐款)的年轻人伍智,快要麻木了的心里突然一震——伍智比他大不了多少,读过很多书,还会吹箫,让沈岳焕知道“杀人的职业”外另一个世界。
17岁的沈从文
沈岳焕与同僚轮番到上司那说情,说动上司在收了一百块的乐捐后放了人,高兴不已的沈岳焕一路护送伍智回家。天真的沈岳焕认为,伍智以后真的安全了。
可就在次日晚上,几个以锅底灰抹了脸的人在半夜三更将伍智从家里拖走,砍掉手脚、脑袋后挂在树上,其状惨不忍睹。得知消息的沈岳焕号啕大哭,大病一场。不知道他是哭自己的无知?还是气自己的无能?反正病好后,他离开了兵营,来到芷江。
只有17岁的沈岳焕当“关系户”来到芷江找了个收税员的工作,还得到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的七弟,第一届国会议员熊捷三的青睐,两人过从亲密,可算是忘年交,因为两人有一个共同爱好,写诗。
沈从文和张兆和婚前在青岛崂山
沈岳焕的薪水由十二千文涨到了十六千文,按当时物价水平来说,是十分高的收入。黄素英收到儿子不断寄回家的钱,高兴坏了,乐观的她干脆将凤凰城的老房子卖掉,拿着全部积蓄来投靠儿子。
沈岳焕当时正与朋友马泽淮的妹妹马泽蕙热恋,一天写几封信给她。熊捷三把沈岳焕叫到自己家中,说有身家清白、前途无量的四家女子可以任他选择,只要沈岳焕愿意,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嫁给他。
沈岳焕低低地说,他只喜欢马泽蕙,即使她是私生女,气得熊捷三几乎要扇他耳光。
马泽淮利用沈岳焕对马泽蕙的痴恋向他借钱,因为相信朋友,单纯的沈岳焕并没有立下字据。马泽淮借借还还,还还借借,终于将沈岳焕的钱骗光。
1922年的北京
在母亲的痛哭声中,1922年,刚满20岁的沈岳焕从湘西来到北京,新世界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从文
一个乡下小子,从山野之地来到繁华之都北京,寻思着报考燕京大学国文班,那样以后找工作更容易些。但燕大没有录取他,他只好在北京大学旁听。
钱很快花光光了,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过人的口才,谋生都成了问题,沈岳焕这时才正视现实。
沈岳焕把名字改为“沈从文”,开始往各个杂志投稿,1924年,他的作品陆续在《晨报》、《语丝》、《晨报副刊》、《现代评论》上发表。
爱好文学是祟高的理想,但是靠文学吃饭,尤其是当个自由撰稿者,个中辛酸不用想也知道。
沈从文故居“窄而霉斋”
沈从文自己过得艰难,连住处都被戏称为“窄小而霉斋”,但只要胡也频与丁玲过来找他,一定会倾其所有留他们吃一顿饭。沈从文有次问丁玲:“总听说你爱读诗,你最近去没去芦苇丛里读诗呢?”丁玲被逗得笑喷了,觉得这个老乡的问话太过书生气。
还有一次,两人从北平城搬到沈从文附近,天已经黑了,沈从文看两人心事重重,突然说:“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当胡也频告诉沈从文他们已经断炊几日后,身无长物的沈从文只好到当时工作的慈幼院食堂偷了几个黑馒头。走的时候,他的脚在门坎上绊了一下。
眼看着生计难以维持,1929年,经徐志摩介绍,27岁的已发表过不少作品的沈从文进了胡适主办的上海中国公学教书。
现代诗人、散文家徐志摩
收到胡适聘书的那晚,他的心直发慌,睡觉也睡不好,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人如何去给正规科班的学生上课?他怕自己耽误了学生。
那天去上课,沈从文起得特别早,还特意花了八块钱包车到学校,他想着自己既然是老师,就不能给别人看得太寒酸——胡适和他说好,一节课的酬金是六块钱,显然这个傻小子是在做赔本买卖。
上课前,胡适送他到教室门口,沈从文说自己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界,更不会教书,怕学生们见笑,心里有点怕。胡适鼓励他说:“你是大作家,你就把自己的心得传授给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著名思想家、诗人、史学家胡适
话虽如此,沈从文站在讲台上后,沉默了十分钟,脑里还是一片空白。率真的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请耐心等一会儿,再耐心等一会儿。”
一群学生跟在后面念他写的字,不禁轰堂大笑,班上的气氛一时十分活跃。
不过,沈从文后来的妻子张兆和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
从第三节课开始,沈从文已经留意到那个皮肤黑黑,充满活力的女生——张兆和,后来沈从文写的《边城》里的翠翠,《长河》里的夭夭,还有《三三》中的三三,都是以她为原型。
晚年的沈从文和张兆和
张兆和有个富商老爸,结识的都是商界、教育界名流,四姐妹更才貌双全、美名远扬,叶圣陶说,九如巷中张家的四个女儿,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张小姐心高气傲,读书时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情书,只好把来信者编号为“青蛙一号”、“青蛙二号”......沈从文不幸排在第十三位。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如果我爱你是你的不幸,你这不幸是同我的生命一样长久的。”
沈虎雏与父母沈从文、张兆和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我念诵着雅歌来希望你,我的好人”。
整整四年,沈从文以纯真之心,写下无数情书,炽热、顽固地爱着张兆和。张兆和很烦他,跑到胡适那告状。胡适一心想撮合才子佳人,劝她说:“他顽固地爱你!”张兆和不客气地回道:“我顽固地不爱他!”
胡适闻言愕然,给沈从文写信说:“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你千万要坚强。”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五十六年
张兆和的拒绝,沈从文不管;胡适的劝解,他也不听,仍然一个劲地用情书轰炸意中人。在他自己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兆和紧闭的心扉居然被炸开了一道缝,1933年9月9日,两人结婚。
弃文
在狂追张兆和那段时期,沈从文出版了20多个作品集,有《石子船》、《虎雏》、《月下小景》、《八骏图》等。两人结婚不久,纯爱美学《边城》也完成了。
但是婚姻不同于爱情,张兆和与沈从文即使有爱,后来的柴米油盐也足以消磨两人的爱情。
沈从文写信给张兆和,写梦幻的爱的世界;张兆和回信给他,却说今天什么东西用了多少钱,家里的开支又不够了。
他们原本就不是同类项,出身、性格、气质、爱好都迥异。沈从文爱听傩戏,这种咿咿呀呀的野调在张兆和听来根本入不了耳;沈从文喜欢收藏古董文物,张兆和对他这个爱好不以为然,说他“打肿了脸充胖子”,“不是绅士冒充绅士”;沈从文爱结交朋友,仗义疏财,张兆和对此更是气恼不已。
晚年时期的沈从文
出生于商人之家,除了在婚姻上昏过一次头外一直冷静理智的张兆和意识到沈从文的天真并不适用于家庭,两人开始貌合神离。
沈从文是顽固的理想主义者,美是他唯一的宗教,除此外别无信仰。
其实,他想要得势多么容易,江青来到他的家中,找张兆和量了他的尺寸,说一定要为他织一件毛衣。在张兆和追问下,沈从文才说出以前教过江青写小说,那时江青还叫李云鹤,在青岛大学当图书管理员。
青年时期的江青
毛衣没有送来,上级却派人来了一个通知,让沈从文去人民大会堂参加为欢迎津巴布韦代表团而举行的国际诗歌朗诵会。沈从文去了,避开等他的服务员走到角落里坐下,江青被人簇拥着来到台上,左顾右盼都没见他。
1981年沈从文在斯坦福
三十年的研究,沈从文出版了煌煌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领域的权威。因此,他不光有小说家的头衔,也是历史文物研究专家。
1987年、1988年沈从文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可惜因他病逝,诺奖最后易主。
在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整理编选他的遗稿,方说: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可惜,沈从文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