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寒竹
众所周知,精英与大众的分裂是2016年美国大选的一个前所未有的特点。在大选期间,不同政治立场的资本精英、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凝聚在希拉里周围,形成了一个广泛的“反特朗普联盟”,而特朗普则依托大众的力量,击败了希拉里的精英联盟。
但是,特朗普背后的大众,并不是美国的劳工阶级,特朗普的当选也不是美国劳工的胜利。
全球化与美国阶层关系变化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大众这个概念并非劳工阶级的同义词,精英这个概念也不等同资本家。在当今西方社会,大众与精英、劳工与资本并非两个对等的概念。美国大选结束以后,美国主要媒体的联盟研究机构(Edison Research for the National Election Pool)对2.5万名选民进行了出口民调,在年收入超过5万美元的选民中,支持特朗普的人数超过了支持希拉里的人数。
从对投票者的阶级分析看,希拉里是一手拉住大资本精英,一手拉住低收入者,其中不乏少数族裔的劳工群众。而特朗普则更贴近中小资本家,他的支持者除了白人蓝领以外,还包括大量的本土中小企业家、农场主。
由于历史的惯性,中国一些学者很容易把精英与大众这两个概念跟资本与劳工这两个概念等同起来,这是中国一些学者在大选中欣赏特朗普的主要原因之一。其实,在美国社会,精英与大众,资本与劳工,是两对差别很大的概念,完全谈不上对应,这跟19世纪、20世纪上半叶西方社会的分层有很大不同。
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资本主义全球化与科技进步。近几十年的经济全球化催生了两个“两极分化”:一个是企业规模的两极分化,另一个是劳动力市场的两极分化。
这两种“两极分化”虽然在资本主义社会初期就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但直到今天,这两种“两极分化”才与全球化紧密相连,而且正在改变西方的社会结构。
经济全球化加深了企业规模的两极分化,高度的全球竞争不断把企业分化为大企业和小企业,即参与全球化的国际性大企业和地方性的本土中小企业。在全球竞争中,国际性的跨国公司在现代西方社会已经居于主导地位,而地方性的本土企业则陷入衰退状态。
美国当下的资本家集团事实上已经分裂为两个利益上颇为对立的部分:跨国公司与地方性的中小企业,前者是全球化的获益者,希望美国继续主导当前的全球化进程,所以投入希拉里的普世主义阵营;而资本家集团中大量没有或很少在全球化中获利的地方性中小资本家,也是资本家阶级中的大多数,自认为是全球化的受害者,这群人坚定地站在特朗普的本土主义一边。
另一方面,现代经济的知识化和技术化造成了劳动力市场的两极分化。
在劳动力市场中,企业高管人员、专业服务人员(包括金融、会计、保险、法律、医疗、新闻、教育等行业的部分高收入人员)与普通劳工逐渐分化成两个经济地位差异极大的社会群体。
一个在麦当劳的柜台销售人员绝不会认为自己跟医生和会计师是同属一个阶级,虽然他们可能都同属被雇佣的工薪阶层。
当上述两种“两极分化”发展到一定程度,传统上资本与劳工的分层,富人与穷人的分层逐渐失去了对应关系,这两对概念的外延开始发生交错。劳动力市场中一些高端精英的薪金收入已经高于小资本所有者通过剥削雇佣劳动获得的利润。
以上的社会变化是理解西方社会分裂为精英与大众的关键。在精英集团中,资本精英、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已经形成联盟;而在社会的中下层,一些普通劳工与部分农场主和本土中小企业主也共同形成一种政治联盟,即所谓草根联盟。这种精英与草根大众的分野在英国脱欧公投和2016年的美国大选中表现得基本一致。
所以,尽管美国社会高度贫富两极化,但阶级斗争并没有成为美国社会的政治主轴,更没有形成真正的工人阶级政党。当前,美国政治斗争的主角,民主党和共和党,希拉里的支持者和特朗普的支持者,虽然在大选中立场分明,相互指责,但这种政争只能界定为精英与大众的对垒。
就阶级性质而言,美国的两党之争仍属于资产阶级内部的党派之争;就民主共和两党的利益倾向而言,特朗普更倾向于资本家集团,希拉里更倾向于知识精英集团。对于特朗普与资本集团的关系,长期批评新自由主义的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讲得很透彻:“特朗普上台对美国蓝领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特朗普当选导致美国精英集团的分裂
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精英与大众呈现出分裂状态,而特朗普赢得大选后,精英集团内部迅速发生分裂,这个分裂主要是指知识精英与资本精英的分裂。
在西方社会,精英这个概念首先是指知识精英,这是精英最初的含义。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开始,西方哲学家所讲的精英就是指最有智慧、最有德性的优秀人物,到了中世纪,有文化的僧侣阶层成为知识精英的代表。
在近代以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资本家是被看成是暴发户而非精英。法国大革命前,巴黎的资本家基本被看成无套裤汉,连剧院的包厢都没有资格进入。到了19世纪,资本对社会的控制越来越强,知识分子对西方社会被粗俗野蛮的资本阶层主导感到极度愤怒。
从19世纪到20世纪上半叶,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线索就是对资本的批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最初也是基于资本的粗鄙与野蛮。只是到了20世纪,资本家中的顶层人物才进入精英阶层。
所以,精英这个概念在西方社会首先是指知识精英,知识精英涵盖了大学教授、会计师、律师、医生、金融专业人士、IT专业人士、媒体人、科技人员等。当然,精英集团也包括政治精英与资本精英,但在这三者联盟之中,资本精英固然拥有最强大的物质力量,但唯有知识精英才能提供系统的意识形态支撑整个精英联盟,从这个意义上说,知识精英是整个精英集团的精神领袖。
一般说来,华尔街的金融界、加州科技重镇和大型跨国公司对工作人员的知识水平要求很高,美国一流大学的毕业生也大多聚集于这些地方。
由于美国金融街、科技界和大型跨国公司与全球化紧密相连,所以在这些地方工作的知识精英在意识形态上更热衷于普世价值,在政治上中间偏左,对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持一定程度的批判态度。
在2016年的大选中,中间偏左的美国知识界和科技界的精英在政治上的态度最为鲜明,一般都是坚决支持希拉里而反对特朗普。
根据调查统计,2016年大选中,投希拉里票的选民中,大学本科及以上的选民占49%,研究生及以上的占58%;投特朗普票的,大学本科及以上的为45%,研究生及以上只有37%。支持希拉里的选民在教育程度上要高于支持特朗普的选民,这跟去年英国脱欧公投的情况非常类似。
与知识精英相比,美国精英联盟中的资本精英与政治精英具有很强的投机性,他们押宝希拉里是因为由知识精英控制的主流媒体告诉他们希拉里会赢得大选,而并非跟希拉里分享了多少共同价值理念。
这次希拉里在大选中失败,华尔街的大资本和华盛顿的众多政客立即改换门庭、舍弃希拉里而转向特朗普。目前,特朗普组织的团队是有史以来最富有的执政团队,政治与大资本的联盟已初步形成。
在大选期间支持希拉里的精英联盟现在基本不复存在,这个现象体现出美国政治非常现实的一面。
目前,在竞选期间激烈批评特朗普的精英联盟中只剩下知识精英这个群体还在坚持固有的理念。在美国的大多数知识精英看来,他们的使命是要在美国阻止民粹主义、反智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兴起,是要弘扬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所以,他们对特朗普的批评还将继续下去。
但是,在缺乏资本与政客支持的条件下,知识精英的声音可能难以超出大学校园、传统媒体、文化机构等领域,对社会的现实发展很难产生重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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