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带着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公共艺术工作室的学生,在洛阳甘泉村进行了为期20多天的创作和研究。这20多天我们一直就居住在这个有千年历史的古村落,这得以让我们对甘泉村有了一个全面而整体的了解。这段时间也带给了我们一段特别的创作体验。
甘泉村具备自己独特的魅力,它的特别之处体现在这里的一切是源于水土的。他拥有1000年的陶瓷烧造历史,正是因为这里有独特的土质,就是高岭土,再加上这个地方的水源比较发达,这样有水、有土就造就了这里的千年陶瓷烧造业。
在村里,你可以发现这里的一切都跟水土有关,无论是建筑房屋,还是村民家里的日用器具。在过去,这里的村民将水土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从整个村子的面貌来看,充分体现了物尽其用的朴实的美学观点。我们对于甘泉村的了解,有一个逐步深入的过程。刚到甘泉村的时候,我们的感觉与普通的游客没有太多的区别。我们惊叹于这里独特的建筑风貌、独特的地形,以及惊叹于这里的千年的陶瓷烧造历史。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逐渐发现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有一个生长过程,包括村落的逐渐发展,以及历史的不断更迭,在这个过程中,村落中所遗留的一切其实都是历史发展的痕迹。从目前所遗留的建筑规模,建筑形制以及这里上百座的窑口,我们可以推断,在历史上这里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时期。
与城市相比,乡村很脆弱,强大的资本,非理性的发展,无序的开发和肆意妄为的艺术介入,可以非常轻易的让乡村面目全非。从地域特点和传统文化的保护层面来看,那些原生态的传统乡村,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片心灵净土。洛阳新安县甘泉村就是这样一个目前处于乘风状态的千年古村落。其历史命运和现实状态,折射出众多传统古村落在当代语境下所具有的危机和潜能。我们希望以一种直面场所的姿态,探索甘泉村的传统及现实资源对乡村场域艺术创作的启示与意义。
甘泉村,唐末成村,居多的自然因素形成的合力奠定了甘泉村千年职业兴盛的基础,这一切都可以看作顺势而为。甘泉村独特的民居风貌是极具识别性的。笼盔成院,匣钵筑墙,夯土成屋等等。这些材料和构筑手法朴拙而独特,当然这是我们现代人的看法。其实那些丰富的肌理并不是源于刻意的美学追求,仅是生产和生活过程中间自然遗留下的痕迹。那些多样的材料转换和独特的构筑方式,仅是在物质匮乏的限制性条件下激发的生存智慧。这其中原本没有多少浪漫和诗意,一切都是出于因势利导、为我所用这样质朴的生活和生存本能。然而正是这种源于现实生活的真实、真诚和质朴,构成了甘泉村独特的风貌与精神气质。甘泉村的陶瓷烧造业的衰败始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落现状虽然是古朴中透着荒凉,醇厚中掺杂着破败,但是整体仍然保留拙朴隽永的气质。
甘泉村目前正处于一种休眠状态,静待重启。我们的创作团队正是在甘泉村还出入静默状态下而开始的创作和研究,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非常特殊的创作体验。其特殊性首先体现在创作开始的时间节点上。通常对于公共场所的建设来说,一般是先有规划设计,再有基本建设。而艺术团队的介入和艺术作品的创作往往都是后置的。甘泉村目前一反常规,从总体的规划运营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是具有独创性的。那就是一切未动,艺术先行,也就是在规划设计还没有落地的情况下面,先让艺术团队进驻甘泉村,对其进行调查、研究和创作。其实这次特殊性还体现在所面临的空间条件下,创作必须在一片尚不明确的空间场地上来进行,这种体验与我们以往的创作方式是有很大不同的。如果说乡村驻地创作需要根据场地的实际情况和介入的特定时间阶段,有针对性地提出艺术策略,那么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特殊性,就为创作研究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和挑战。这些困难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既然甘泉村拥有上千年的陶瓷烧造历史,这里的建筑风貌和自然环境又很独特。那么在这里进行艺术创造的目的又是为什么?目前甘泉村它处于一种休眠状态,很多的村民都已经搬离了村落,这里没有太多的原住民还住在这儿。那么既然这里已经没有村民了,未来到村里来的人员的成分,我们也不得而知。也就是说我们艺术创作目前没有受众,那么我们的艺术作品是为谁而创作?我觉得这些问题都是非常关键的,也是我们在创作过程中不得不面对的。当然这种情况是我们面临的这种现实困难。它既是困难,又是我们这次创作研究的价值所在。
经过一段时间对甘泉村的调查走访和了解,我们发现从甘泉村丰富的聚落空间和独特的建筑风貌来看,这里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场所感和独特的气质。其实所谓的艺术在这里并没有单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除非它以另外一种姿态存在,那就是我们必须将作品融入景观,顺势而为。其实这种顺势而为的想法是来源于对甘泉村的了解。我们了解到甘泉村的人在过去怎么面对自然,面对自己的生活环境,怎样创造性的去利用自己身边可以获得的自然资源,这种融入景观的策略,并不是将艺术作品融入到景观之中并与之协调,而是以艺术创作的姿态和方法重新看待景观。这一策略的产生并不是创作一开始就是明确的,而是基于对甘泉村场地的现实条件和创作思路的不断推进而产生。
我们这次创作的作品,多数的灵感来源都是来源于对甘泉村的感受和理解,尤其是对这里的生活方式,还有这里的一些独有的建筑材料和建筑场地。
其中有一件作品,就与我们第一次到甘泉村来对于空间感受有着直接的关系。当我们第一次来到这个村落的时候,发现这个村落是依岭而建,我们走着走着就发现脚底下的地面特别的平坦。后来才发现我们所谓脚下的这块平坦的地面,其实是一户人家的屋面,这就是甘泉村建筑最大的一个特点。他是属于窑洞性质的,也就是说这里的路和屋面是相连的。在日常每次下过雨之后,村民总是会拖着自家的石碾子在屋顶把屋面进行碾平,这样既可以保证屋内的严实度,也可以为晒一些农作物提供便利。随着村落的村民的搬迁,我们想未来的这种生活方式可能会不复存在。所以有一个学生就受这种现象的启发,他在村子的最南端找到一块空旷的地方,然后把地面进行平整,在地面上面重新建了几个圆形的由高岭土组成的环状的小广场。一方面它可以将村民以前的这些记忆在这个广场上面进行重现,另一个方面也可以为未来的甘泉村旅游开发以后,在这里提供给游人一个互动,参与娱乐的地方,同时也是可以供游客休息交流的一个场所。这件作品很好地解决了未来旅游开发使用上面,对于公共广场以及公共广场与这个地方的独特的印记相关联的这样一个问题。通过这件作品,大家既可以追忆和回溯过去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同时也带给旅游人一种独特的体验。将地方记忆和过去的日常记忆与未来的旅游开发和使用做了一个非常好的结合。
作品效果图 | 创作者梁家富
落地实景图
创作作品:《平躺的立面》
在甘泉村保存了大量的古代的民居,因为历史悠久,所以很多建造面貌保存的现状不太一样,有的非常完整,无论从形制也好,从它本身的空间也好,都是非常的完整。但是有一些建筑已经损毁,或者是坍塌了。那么对于甘泉村未来的开发和利用来讲,这些已经损毁或坍塌了的房屋,是会带有一定的危险性。对于这种现状的话,一般的处理手法就会把这样的废墟进行完全的清理。我们有一个学生受这一现象的启发,他设计了一个装置,我认为是特别有创意的。他的这个创作的基本理念,就是那既然损毁的房屋是危险的,断壁残垣既然是带有某种安全隐患的,这何不就把这些墙壁直接放下来,所以他创作了一件作品叫做《平躺的立面》。他就是把那些损毁了的墙面,在地面上面非常完整的进行了一些复原。这样子原本破损的、残缺的墙体就会非常安全的平躺在地面上。他在制作的过程中间,将建筑立面的所有的信息,比如说门、窗洞,以及这里特有的匣钵或者是防火、耐火砖,按照传统的方式在地面上面重新的进行了一些记住。这一方面不仅客观的还原呢这个地点原有的立面的建筑风貌,同时他也为这个场地提供了一个特别的休息、休闲的一个装置。因为墙壁平躺下来以后,他有一个厚度,这个厚度大概在45厘米左右,而45厘米恰恰就是一个很舒服的座椅的一个位置。所以人们可以坐在墙根,坐在门里,坐在窗户里面这样子。这个平坦的立面也为未来的游客或者是当地的居民提供了一个休息休闲的一个场所。这样子就把原本的一个废弃的场地转换成一个富有创意,富有生机的这样一个休闲场所。
作品效果图 | 创作者张一冉
落地实景图
创作作品:《刨根问底》
在乡村进行创作,要善于发现和利用场地中一切可以利用的元素。所谓的创意就在于那些平常看来不起眼,但是只要经过你的创意的转换,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这样就能够体现这个乡村艺术创作它的这个独特性。在乡村创作,不是说将一件作品放到这样的一个自然场域,特别是像甘泉村这样一个有着千年历史,有着自己独特风貌的一个传统村落。将作品放置在场地中间,我个人觉得是不是一种好的处理的方式,怎样去善于发现场地的中间,一些不被人发现的这个元素,然后通过艺术的转换,让其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面貌和生命力,我觉得这才是创作的宗旨所在。我们这次创作中间还有一件作品,他利用的就是在乡村,在自然场地中间随处可见的这样一种现象。我们这次在甘泉村的时候,发现在村的周边有很多的树已经被砍伐了,仅仅在地上遗留下树桩,这样,大家认为它有用的部分已经被取走了,仅仅留下这些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树桩。然后我们有一个学生叫吴知声,他就发现了这种现象,他的创作目的就是让这些原本不可见的树桩底部的树根部分能够呈现出它在地底下生长的那种生命力。同时在树桩的剖切面就是端面通过自己的一些想象力,重新赋予它不同的表情。 所以他这件作品叫做《刨根问底》,将一些平常的日常的这个现象,通过艺术创作,呈现出独特的面貌等等。
作品效果图 | 创作者吴知声
落地实景图
总之我们这一次的这个创作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创意和想法。这些作品的来源都是村中一些不起眼的日常设施,日常景观或者是日常现象。但是通过艺术的创作和转换,让这些平常的日常的东西幻化出不同的这个生命力。既容于现场,又显得独特。从这次创作的整体成果来看,我们这次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艺术创作和景观设计走在了同一条路上。那就说这些艺术作品跟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艺术作品不太一样,它看上去有一点点像是景观设施,而景观设计的工作,他应该是属于设计师的一个工作。但是我们这一次探讨的就是说针对于同一问题,那么艺术家的创作或者转换的方式跟设计师有什么不同?这一方式的采用是根据现阶段甘泉村的条件和实际情况。这一次的创作的策略是根据目前甘泉村的现状和实际情况来定的。那么从现状来看,或者从它的实际情况来看,这个艺术和景观设计这种殊途同归的现象是否有其必然性?这就为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在公共空间领域中,设计师与艺术家的工作界限究竟在哪里? 如果说艺术并不直接解决问题,那么公共艺术作为当代艺术的一种艺术类型,除了必备的公共性内核之外,是否可以触及到功能性,所以涉及议题。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景观设计与场域艺术创作界限的模糊性,就构成了这次甘泉实地创作的全部要义。因为在前面我已经说过,这个在甘泉村的现状来看,艺术在这里并没有独立存在的价值。所以我们这次的创作通过把艺术创作和景观设计进行了一些融合,所以这种模糊性,我觉得是我们这一次创作的最重要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