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往事第一封：学生格勒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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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回到 2009 年，我跟学校申请了停学十五个月，然后拽着破行李箱，到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做实习教员。

很多人印象中的保加利亚，仅仅就是因为球星贝尔巴托夫是保国国宝。（我要说我曾经是勒沃库森球迷，是不是暴露年龄了……）

抵达保国后，我就被安排住在索非亚的 Студентски гра（意思就是「学生格勒」），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夜市。

穿过一地的烟头和酒瓶，走向住所的时候，我就看到一个肩头纹满骷髅头、穿着超短牛仔裤、染着一头金发的年轻姑娘，正拿着伏特加站在初冬的寒风里对瓶吹。

我当时有点儿恍惚，因为明明前一天我还在五道口站在北京的寒风中，跟一帮穷大学生喝廉价二锅头（牛栏山牌伏特加），一天后我又跑到索非亚版的五道口，看一帮穷大学生喝廉价伏特加……

十七年的时间里，一整代保加利亚人完全生活在迷茫中——没有了东方的老大哥、也没有西方的朋友；普通的老百姓，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当年保共的官老爷们像变色龙一样，苏东剧变一发生，分分钟就从「勃列日涅夫思想万岁」，到「加入北约加入欧盟有肉吃」。

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说好的为革命奉献五十年呢？

索非亚的街头令人着迷——你经常能一眼望过去——中世纪风格的古堡、保共统治时期建造的丑得别具一格的苏联式公寓楼、土耳其人留下来的奥斯曼建筑、东正教大教堂、以及当代的玻璃大楼会同时出现在视线中。

烂尾工地边躺着穷困潦倒的醉鬼和流浪汉；而一街之隔就是停满了豪车的夜店和奢侈品店。

在跟朋友逛街的时候，经常会偶遇奇装异服穿着黑色军靴的光头党（新纳 cuì，极端种族主义者），他们会冲着我不怀好意地挥着手里的军棍，嘴里骂骂咧咧。

我的朋友们会立刻向他们怒吼。然后那些光头党会狠狠地盯着我往地下吐一口口水，然后竖起中指走开。

我问朋友他们对我说了什么，朋友说不要理这些时代的牺牲品。

我执意问下去，朋友翻译了一下，大意是说：如果我们有阿道夫那样的领袖，而不是那些斯大林的走狗，岂能容你们这些低等的东方人来这里花天酒地，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这些黄祸，我一定把你的脑浆砸出来。

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朋友问我是被吓到了还是伤心了，我说是伤心，但是为了这些年轻人伤心。

我住了几个月后，慢慢了解了这群戾气十足的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他们几乎都是小老百姓的孩子。

在保国姓社而不姓资的时候，祖辈和父辈就老实巴交地在国营企业上班看报喝咖啡，不会溜须拍马，外语（俄语和塞尔维亚语）也不好；对世界的认识就仅限于苏联是好的，美国和西欧是坏的，南斯拉夫和中国是修正主义的走资派，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是叛徒。

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在新闻里看着北约的战机在邻国地毯式轰炸，贝尔格莱德被炸成废墟的时候，下一个会不会是索非亚？

一切都太熟悉了。仿佛看到了过去，又仿佛看到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