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进入12月,冷空气开始张扬起来。
冷风裹挟着冰雪把人冻得透心凉,这时候如果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羊肉,暖胃祛寒,连呼出的雾气都写满了幸福二字。
同样是吃羊肉,北方产区的羊肉已经深深地融入生活,天气寒冷时必吃羊肉来贴贴秋膘,水煮就是最佳的烹饪方式;
中部地区的羊肉是冬季重要食材,人们偏好用羊肉搭配主食,肉香和麦香两相辉映;
南方地区的羊肉则更加多姿多彩,既可以在浙江与糖搭配,也能够在四川制作成红汤羊肉。
在内蒙古和北京都很常见的香辣羊蝎子
因食材羊脊椎骨形状与蝎子相似而得名
图源|图虫创意
拥有广阔草场的新疆阿勒泰山脉、宁夏贺兰山脉、内蒙古阴山山脉,是最适合牧羊生活的环境。
这些地方自古以来都是我国的优质牧场,每个地区出产的羊种都带有自己明显的特征。
新疆准噶尔盆地,被天山和阿勒泰山围绕,位于欧亚大陆腹地干旱地区,凭借宽广的山体和巨大的海拔落差,反倒成为天然的水分收集贮存库。
融化的雪水滋养出的林地和大片草原,为当地牧业提供了绝佳条件。
大尾羊也叫肥臀羊或脂臀羊
因脂肪集中于臀部而得名
图源|图虫创意
新疆大尾羊就在这里喝着天然雪水,嚼着牧草悠哉悠哉地长大了。新疆大尾羊如其名,它们长着一个不太合乎比例的大尾巴。储存大量脂肪的羊尾巴会随着走动颤巍巍地摇晃,看起来好像每只羊都驼着一个大号水袋。
黄河到了宁夏境内忽然一个大拐弯,曲折婉转,温和平静,与贺兰山势几乎平行,一路向北贯穿宁夏平原。贺兰山巍峨的山体,挡住了来自西北的寒冷空气。
高山如父,黄河似母,滋养了宁夏平原的土地。
宁夏滩羊得益于此,从内蒙古羊培育来的滩羊,生得皮毛柔软肉质细腻。
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的草地上
羊群正在觅食
图源|图虫创意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内蒙古大草原,草场丰美、幅员辽阔,自古以来都是放牧牛羊的天然牧场。
这里的羊品种优质多样,最出名的是苏尼特羊,其外形可爱,容易辨识。苏尼特羊全身大部分区域覆盖着白色的羊毛,眼周、口鼻周围和头两侧垂下的耳朵成黑色。所以也有人管苏尼特羊叫“熊猫羊”。
苏尼特羊中的氨基酸含量高,吃起来鲜味明显,口感富有弹性,一直是元、明、清几朝的皇家供品。因为鲜羊是一路从内蒙古草原经张家口送往京城的,这美味也被京城食客冠以“口外羊”的爱称。
在羊肉产区,煮是处理食材最简单的方法。寥寥几刀粗略拆解后,将尚有余温的羊肉,立刻浸没入水中,以大火煮熟。
新疆、宁夏、内蒙古等北方人民,对远来的客人表示欢迎,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送上一锅白水煮羊肉。
连汤带水一锅端上桌,热气氤氲,飘雪般撒上一把细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羊肉观之平淡无奇,吮之却是万语千言。
用清水煮就足够鲜美的手把肉
汤若鲜乳、脂若流云
图源|图虫创意
红肉纤维遇齿即断,顺带泵出清甜汁水。脂肪口感分为柔软和甜脆两种,奶香充足肥而不腻。
试想当年孔子听完韶乐,如果吃到的是它,不用“三月”,估计很快就会“识得肉滋味”了。美食真的会让人沦陷。
我曾有幸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牧民家中吃到过手把肉,由于食用过程过于舒适,已经想不起其中细节。只记得那天蒙古包外的夕阳灿烂,面对无边的草场,感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甚至可以追上太阳。
手抓羊肉,顾名思义要用手抓着吃
口感嫩滑、汁水四溢
图源|图虫创意
陈晓卿导演曾经写过一个经历,他们在内蒙古吃手把肉时,主人把羊尾油片得细长透薄,铺在客人小臂内侧,待客人吸食入口后,再敬上一杯高度的草原白酒,然后“你只需天人合一的向后方倒下……”(《荤腥的妄念》陈晓卿)
这种吃法估计只适合拥有铁胃的食客,谁能禁得住热量炸弹和烈酒的轮番轰炸,绝对能成为草原上骁勇的战士。
炭烤是肉与火焰最直接的接触。当粉红鲜肉散发出熟肉香,当洁白脂肪染上焦黄,孜然、辣椒、细盐辅佐着送入口腔,挥之不去的是羊肉自身的甘甜。
新疆的羊肉串体量不小,从签子上撸一块肉入口,需要力量强大的下颌,被塞满的口腔才能马力全开,充分咀嚼。饭量小的,一串羊肉就能吃饱。
红柳枝烤羊肉串
红柳树枝为羊肉增添了别样清香
图源|图虫创意
如果说烤肉串和烤羊腿是烧烤常见配置,那烤全羊就真是羊肉原产地的豪迈行为了。
烤全羊是一个富有视觉冲击的过程,见证着一头整羊横在炭火上缓慢旋转,周身从嫩粉渐渐挂上焦红,等到香气四溢的时候,食客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用刀叩开吱吱作响的焦熟外壳,热气争相出逃,肉汁流淌,这是大快朵颐的绝佳时刻。
烤全羊是游牧民族共同的美食
直接烤一整只羊,围坐割而食之
图源|图虫创意
馕坑本身是用来烤制新疆馕的地下炉子,新疆和田地区的馕坑烤全羊有种开盲盒的乐趣。把含有鸡蛋、胡椒、孜然的秘制调料,混合少量面粉调成糊状,均匀涂抹在整羊全身,看起来金灿灿的。
每个馕坑可以垂直挂入7、8只整羊,然后用被子盖住坑口,压住被子四周防止蒸汽跑出,然后耐心等待上几个小时。有经验的师傅是整个过程的指挥官,等到他一声令下,烤全羊上桌,食客才能知道自己订的那头羊是个什么模样。
在新疆,馕和肉的搭配方式不胜枚举。可以把烤肉从签上扒下卷进馕里;和洋葱、番茄、胡萝卜一起炒制,大块羊肉浇在刚出炉的热馕上;往搪瓷缸子的滚烫羊汤中,放几块胖乎乎的窝窝馕。这是祖国西北令人魂牵梦绕的滋味,是化万水千山于一碗一筷的力量。
烤串和馕是绝佳搭配
是碳水和油脂的双重满足
图源|图虫创意
近几年出现了一个源于塔城的创新菜品:羊腿面包,外形看起来像是个超大号的烤包子。
做法是把整只羊腿肉撒满调料腌制几个小时,加入大量洋葱碎,包进面皮,表面刷满蛋液后入烤炉烤熟。切开油黄面包皮,羊肉混着洋葱的香气浓郁四散,肉汁渗进蓬松的面包皮,又是一道迷人美食!
让我们把视线从西北产区往东南方向稍稍移动。牧区外的人们对羊肉的喜爱,透着珍视和仔细。
如果你到了陕西省西安市的回民街夜市逛吃逛吃,可一定要看好了再点单。在这里,羊肉会被仔细切成指甲盖大小,一根铁签上肥瘦相间地穿上4、5颗。
烤制时,师傅两手满满掐着肉串,在炭火上快速的摊、揉、拍、提,几十秒后小串们就带着焦香上桌了。猛烈炭火烤出的焦脆口感让人只想不停撸串。在这里,只点几串羊肉是会遭到“鄙视”的,“100”才是点单的起步数。
陕西、河南、山东地区,都是擅长炖和熬的好手,一碗羊汤是炖和熬的联袂之作。羊肉会被仔细剥去筋膜,剃掉过多脂肪,只选用口感最优秀的部位,和配好的香料一起炖熟至微烂后取出放凉。
羊汤必须要持续熬煮,把羊肉中的氨基酸和羊骨中的胶质熬出,汤味浓郁的同时,还要保证汤水清、汤色淡。放凉的羊肉切成大片或者肉条,摆进大碗,冲上熬好的羊汤,用优质的羊肉搭配满是精华的羊汤。
自古接受农耕文化熏陶的中原人们,对碳水的渴望是刻在基因里的。一道美味的菜肴有了粮食的加入,相当于提升了维度,在味道和口感之上更添精气神。
羊肉泡馍是西安的特色美食
常搭配糖蒜和辣子食用
图源|图虫创意
面粉加水反复揉挤,会使面粉中的蛋白质吸水膨胀相互连接,形成富有韧性的筋。反复揉面会使筋的韧劲加强,形成劲道的口感。陕西的白馍、河南的烩面,都历经了厨师的千搓百揉。面团咬劲十足又能吸饱汤汁,配着酥烂的羊肉,一碗下肚,周身温暖。
隋唐时期人们就很喜欢食羊肉。当时最热闹的长安城和洛阳城,临街就有卖羊汤的店铺。当时西域(新疆)的胡饼(馕)传入长安,搭配羊汤的吃法流行一时。
当内蒙古羊肉运送到北京,大块炖煮就显得过于豪迈。京城中的清真朋友,把吃羊肉做成了学问。一头羊的不同位置都有相对应的名称。一条后腿就包含磨裆、腱子、大小三叉、元宝、瓜条几个部分,分别用于炒、烤、爆、扒、涮。
把不同位置的羊肉分别卷成圆柱状后冻硬,再刨成薄片,就是京城冬季里不可或缺的涮羊肉。筷子夹着肉片浸入滚水,左右的晃动使肉片舒展受热,肉粉色一旦褪尽就立刻提出。出水的肉片会迅速降温,挂上一层厚厚麻酱调料,就可以享受那一口浓香了。
铜锅涮肉锅底为“清水一盏、葱姜二三”
薄薄的肉片入水即熟
图源|图虫创意
走进北京的清真馆子,不论是有名的鸿宾楼、西安饭庄、白魁老号还是街边无名的小馆子,总能找到两道羊肉炒菜,葱爆羊肉和它似蜜。两道菜都讲究旺火快出锅,呈现的口味却大相径庭。
葱爆羊肉感觉很像炙子烤肉,把腌制好的羊肉片跟大量的葱一起下锅,旺火猛炒迅速出锅,喜欢香菜的可以大方撒上一把,这时候的羊肉刚刚熟透,还嫩得爆汁。葱叶还没完全断生,保留着脆爽,不知不觉就能狂炫一盘。
葱爆羊肉香而微辣
肉香混着葱香,弹嫩裹着呛脆
图源|图虫创意
它似蜜,菜如其名是一道甜口炒菜。相传是慈禧赐名,说起来她老人家是真有口福,但凡京城著名的美食,多半都有与她相关的传说。
把羊腿肉切片,用鸡蛋、淀粉抓上一层薄薄的浆。加大量白糖、姜末、少许酱油和醋调成料汁。羊肉用热油滑熟滤出,与料汁混合快速翻炒,当肉片裹上料汁后立刻出锅。虽说是道甜口菜,因为有姜和醋的作用,使得羊肉被明亮的甜香包裹。
第一次吃它似蜜时我还在上小学,只一口就爱上了这味道,但当时并不知道这是用羊肉做的。因为一点膻味都吃不到,只有让人欲罢不能的甜香滑嫩。葱爆羊肉和它似蜜,只要师傅炒锅在手,羊肉也可盐可甜。
四川省古蔺县石宝镇的红汤羊肉
选用古蔺马羊制作而成,入口鲜香
摄影|甘霖
除了祖国北部的几大牧羊产区,近些年我国中部和南部也开始培养本地的优质品种。四川大耳羊、海南东山羊,都是经过了多年精心选育成熟的品种,为本地人的餐桌提供着美味佳肴。
北方地区因为于产地临近,食羊的历史和菜品丰富。越往南方羊肉在肉食的占比越小。
《随园食单》这部主要记录江、浙、皖地区美食的烹饪书中,记录的也是北方的羊肉吃法。随着现代畜牧业的发展,南方很多城市也开始烹制羊肉。
乌镇书生羊肉面选用湖羊
羊肉酥烂,羊汤鲜甜
图源|图虫创意
苏州人的羊肉做得精细,一份藏书羊肉就是最佳的代表,羊肉用的是藏书镇的羊肉,以太湖水炖煮,成就一道颜色乳白而浓香的羊肉汤。
离苏州不远的浙江则有两大烹羊法宝,一是嘉兴的湖羊肉,当地人将其与甘蔗、酱油、白糖等调味料一同放入瓦罐中焖煮。
二是浙江“羊锅村”,有一道著名的“掏羊锅”,人们围在一起,共同享受美味的羊肉美食。
冬至当天吃羊肉粉
是遵义约定俗成、带有仪式感的习俗
图源|图虫创意
四川、贵州等地吃羊多以羊汤为主。相比北方点到为止的调味方式,这里的厨师料理起羊肉来更加潇洒自由。羊的品质越往南部,质感会变得更加紧致,自身的地方味道明显。
针对各地性格不同的肉质特性,每位厨师心里都有一套最适合的香料配比,红焖、黄焖、烀锅、炖锅,浓汤旺火或辣或酸,吃起来是信马由缰的酣畅过瘾。再依着南方饮食习惯搭配米饭、米线,就是踏实的一餐。
说起四川简阳,你会想到什么?
那得是羊肉汤!在简阳街头,卖羊汤的店铺随处可见。店里的羊肉和羊杂都是提前炖好备用,根据客人选的量取用加工。吃的时候先加姜片爆炒,然后没入奶白色的羊汤,滚开后加入白胡椒和两把翠青的葱花,就可以上桌了。
别忘了加上一份羊血,那可是简阳羊汤的标配。搭配着辣椒面制作的蘸碟,能多吃下好几碗饭。
四川省内江市威远县的碗碗羊肉汤
食材选用当地黑山羊,搭配小米辣等食用
摄影|姚逸飞
要是店里的厨师是个热爱创新的性格,还能吃到他改良的川味羊肉肠,蜀地粉蒸羊肉,泡椒炒羊肝。这可遇不可求的美味,赶上就是赚了,一定要点来尝一尝。
有趣的是南方食羊大多会带着皮炖煮。这样的羊肉在入口的时候,多了一层被拉拽的阻力,因为这波反抗力量,不由得对它多加重视。于是在一拉一拽一咬一韧之间,品出了不一样的“duang”气质。
泸州市合江县的尧坝红汤羊肉选用带皮的坨坨羊肉
搭配羊杂、羊血、各种时蔬等
摄影|甘霖
海南万宁,海南岛东南部的县级市。万宁东山岭培育的东山羊已经和文昌鸡、嘉积鸭、和乐蟹并称海南四大名菜。
东山羊的做法是将4厘米见方肉块,加胡椒粉、曲酒等调料盖紧锅盖焖烧,然后和羊汤一起盛入砂锅,煲上一个小时既成。
砂锅的选择也是决定东山羊味道的重要因素。当地一家餐馆的老板大胆地放弃本地砂锅,而是选择了远在3000多公里外出产的墨脱石锅。
红烧东山羊先炒再焖
甘而不腻,香而不膻
图源|图虫创意
西藏自治区林芝市墨脱县,位于西藏西南部,地处偏远地形复杂,是我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公路的贯通,给墨脱特产石锅打开了销路。
据说墨脱石锅的导热性优秀,自身所含的矿物质会在使用时缓慢释放,非常适合炖煮肉食。用祖国西南生产的石锅,煮一道祖国东南沿海的食材,且不论味道,只说这相遇就足够浪漫了。
羊,哺乳纲,偶蹄目,牛科羊,亚科。你没看错,羊和牛是近亲,在漫长的属名过程中常有被弄混的情况。
比如我国一级保护动物羚牛,最大能达到肩高两米,体重一吨。但其实铁憨憨的它是属于羊亚科的动物。
作为中国六畜之一的羊,它有着柔软的毛皮、和善的双目,不犯众物,且繁殖能力强,因此将其驯养。
“羊,祥也,故吉礼用之。”
羊既有吉祥寓意,又适用各种烹饪方式
图源|图虫创意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羊与人们和谐共居
逐渐形成了华夏的“羊文化”。
“善”“祥”“羲”
都以“羊”为组成部分
它们赋予“羊”丰富的美好内涵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既是为了放牧牛羊
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和利用草场资源
图源|图虫创意
在民族文化中
丽江的纳西族
要为身满13周岁的女孩举办成人礼
女孩们身着羊皮制成的披肩
蒙古族婚嫁中,以羊为礼
青海河湟地区的汉族“跪羊志哀”
人们在丧礼中效仿羊羔跪乳母亲
表达对长辈的感恩与缅怀
人们知道“鱼”“羊”为“鲜”
殊不知“美”字也与羊有关
东汉许慎最早提出“羊大为美”
不仅说明了“美”之一字的构成
“羊”与“大”相叠则组成了“美”
还因为羊是上古的祭祀圣物
它被赋予了神性
丰硕的大羊上达天意
亲近着人的心灵
更提供了唇齿间的滋味
那是难舍的一抹鲜美
那是中国人舌尖和文化的乡愁
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工作者、国家高级摄影师。拿起手术刀是兽医,扛起相机拍万千世界,对着麦克风讲述人间世事。拥有多种人生打开方式,对美食、旅行、博物馆、动植物充满好奇的拍照者、描述者、朗读者。
撰文|燕阳
摄影|甘霖 姚逸飞
图源|图虫创意
主编|刘乾坤
编辑|代萍 陈玉婷
图片编辑|代萍 陈玉婷
设计|钟阳白雪
校对|李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