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柯布西耶式景观设计保护环境？

对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 来说，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总会让他想起“可怕的霉菌”，正如儿时母亲自制的果酱，罐子的周围总是会滋生出各种霉菌一样。亚马孙的辽阔给这位现代主义大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算不上恐惧，至少也可以说是巨大的挫败感了。在热带雨林和野生生物面前，人类的控制终究是徒劳无果的。

然而，对于巴西景观设计师罗伯特·布雷·马克斯来说，热带地区和“霉菌”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它代表的是一种新的可能性，并帮助他重新思考了设计与自然的关系。当勒·柯布西耶来到亚马孙的时候，布雷·马克斯还正在柏林学习欧洲的现代主义。此时的他已经开始思考，景观设计是否也可以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一定也要采用勒·柯布西耶所坚持的混凝土风格吗？布雷·马克斯最著名的作品——里约热内卢科帕卡巴纳 （Copacabana） 海滩旁，一处以白色、黑色和棕色石子铺就的景观设计——生动地体现了他为城市景观所赋予的活力，而非限制。

布雷·马克斯成长在20世纪初的巴西。正如即将到来的军事独裁统治一样，逐渐增强的环境意识、蓬勃发展的巴萨诺瓦音乐和新兴的艺术自由主义，都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那个时代。1909年，布雷·马克斯出生在圣保罗，父亲是一位奋发上进的犹太移民，母亲则是一名天主教徒，同时还是一位极具天赋的园丁。他的父母在社交方面可谓是人脉广泛：作家斯蒂芬·茨威格 （Stefan Zweig） 和作曲家海托尔·维拉-洛伯斯 （Heitor Villa-Lobos） 时常会到他们宽敞的家中做客，钢琴家阿瑟·鲁宾斯坦 （ArthurRubinstein） 每次到当地举办音乐会时，都会住在他们家里。青少年时期，布雷·马克斯曾在圣保罗学习过歌剧，19岁时，又来到了柏林学习绘画，他的父母也跟着来了。他们每周都会花上三到四晚 （有时甚至五晚） 的时间去看歌剧，尤其是在瓦格纳和施特劳斯的剧目上演时。

“在文化方面，几乎没有布雷·马克斯不曾涉足的领域。”纽约大学艺术史教授爱德华·J·沙利文 （Edward J·Sullivan） 说。沙利文的研究领域是拉美艺术。他策划了2019年6月在纽约植物园 （New York Botanical Garden） 开幕的布雷·马克斯回顾展。“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并且事事都能做得很出色。”

在柏林，通过无数次观察毕加索和梵高的画作，布雷·马克斯建立了自己的现代主义设计基础。当时，柏林-达勒姆植物园 （Berlin-Dahlem Botanical Garden） 举办了一场巴西热带植物展，而这场巴西植物与欧式风格相结合的展览，也对他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喜林芋、睡莲和蛇桑木等植物在巴西虽然常见，却很少出现在当地的园艺之中，但在柏林，这些植物得到了精心的组合和展示，这种奇妙的组合开启了布雷·马克斯对家乡花卉资源的重新思考。

“正是在那里，我意识到热带原始自然的力量，而我手中的这些自然资源，已经可以为我自己的艺术项目服务了。”他在1954年的一次会议上回忆道。布雷·马克斯的事业发展得很快。回到巴西后，他开始在位于里约热内卢的国家美术学院学习绘画，并接受了他的教授、建筑师及城市规划师卢西奥·科斯塔 （Lúcio Costa） 的委托，设计了一座私人花园。两年后，他来到巴西东北部城市累西腓 （Recife） ，负责指导当地所有城市公园的规划。在此之后，布雷·马克斯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最终在世界各地留下了 3000 多个花园设计。在他所有参与设计的建筑里，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便是里约热内卢15层楼高的卫生与教育部大楼，也被称作古斯塔沃·卡帕内马宫 （Gustavo CapanemaPalace） 。这座建筑设计于1935年至1936年间，因此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美洲第一个采用现代主义原则设计的公共建筑。

卢西奥·科斯塔和奥斯卡·尼迈耶 （Oscar Niemeyer） 邀请勒·柯布西耶为这个项目提供了建议：高耸的底柱 （约3米高，人们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 和建筑立面的通风结构都体现了这位法国建筑师的影响。然而，这座大楼之所以能够成为巴西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与布雷·马克斯所设计的花园也密不可分。地砖和壁画都是在他的指导下设计的，其中的艺术巧思和配色方案既“吞食”了欧洲的现代主义文化，同时又对其做出了反抗——正如诗人奥斯瓦尔德·德·安德拉德 （Oswald de Andrade） 在1928年的《食人族宣言》 （Manifesto Antropófago） 中对巴西艺术家提出的呼吁那样。布雷·马克斯的热带花园占据了整个庭院，其中还采用了一些稀有植物，比如菜王椰——这是拉丁美洲特有的一种棕榈科植物。

他还为大楼设计了屋顶花园，并再次利用到了几十年前曾在柏林看到的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巴西植物。这座建筑是在热图利奥·瓦加斯 （Getulio Vargas） 统治期间建造的，并在风格上凸显了巴西当权者的威权政治与布雷·马克斯所推崇的民主理想之间的巨大鸿沟。在长达15年的统治时间内，热图利奥·瓦加斯的公众形象与贝尼托·墨索里尼 （Benito Mussolini） 等意大利法西斯主义者如出一辙。不过，布雷·马克斯设计的蜿蜒的花园小径，以及基于绘画原则 （通常按颜色分组，就像在画布上使用颜料一样） 对植物进行的重新组合，都反映着巴西上世纪中叶的文化解放和反独裁运动。这些花园并没有任何讲求实际的目的，它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体现美，而非体现商业或军事力量。布雷·马克斯从来都不是政府的反对者。他曾与巴西军事委员会有过合作，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从内到外地影响巴西的文化政策。他需要一个平台来保护巴西的文化与环境。

“他和政府合作，同时也发表演讲，谈论亚马孙雨林遭受的破坏，以及他自己的花园所面临的环境危害，”沙利文说，“最终，这使他成为了巴西自然保护运动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