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来到风景读书的罗德胤专栏。刚刚过去的国庆长假，我是和几个大学的老师、同学们在泰国南部的一个海岛古城里度过的。这个海岛古城，名叫宋卡（Songkhla），位于泰国首都曼谷以南约950公里。历史上，这里曾经是一个繁华的港口城市，现在则是一个经济还算活跃，同时旅游业也正在起步的小城镇。
我们来到宋卡，可不是来旅游和度假的，而是为了完成教学任务。从十几年前开始，清华建筑系的研究生设计课，就越来越多地以国际联合教学的形式出现了。这样的课程，是由境内外的几所大学组成，每所大学有教师1-2名、同学5-10名。我是在8年前，加入了由许懋彦教授领导的一支清华教学小团队的。2010年我们的设计地段是在土耳其的一个乡村，接下来的三年是在日本仙台北部的一个海啸灾后小镇，再接下来的几年是在中国不同地区的乡村，今年我们是转战到了泰国的宋卡古城。
宋卡古城是一个极有意思的地方，尤其对于中国人而言。要理解这一点，我们还是要先从泰国和东南亚的地理开始讲起。
泰国的国土面积约51万平方公里，大概相当于我们的云南省加上贵州省。有趣的是她的形状，像一个大象的头。大致上，曼谷以北是这个象头的脸，曼谷以南是这个象头的鼻子。这个长长的鼻子，可了不得了，因为，它是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分界线！象鼻以东是太平洋，象鼻以西是印度洋。从北到南，这根象鼻的长度达到了1100多公里。它的南端头，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地方——新加坡。在我以前的印象里，新加坡跟泰国是距离很远的两个地方，这回才知道它们挨得这么近。
象脸加象鼻的这么一种特殊的地理格局，会给泰国带来什么样的文化结果呢？
首先一条，是这根长长的象鼻，不可能完全被泰国一家独吃。这从地理名称上就能看出来。在地理学上，这根长象鼻有个专用名称，叫马来半岛。之所以叫马来半岛，而不是“泰南半岛”之类的名称，就说明这个地方在历史上跟马来西亚有着密切关系。
泰国在曼谷以北的国土——也就是象脸的部分，大体上以平原为主，只在西部和北部是山区，这种地形在以农耕为主的传统时代，是有利于形成中央集权的。事实上也是如此，泰国在古代的名称叫暹罗，大约于13世纪开始形成统一的王朝，先是素可泰王朝，然后是大城王朝，之后是短暂的吞武里王朝，最后是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曼谷王朝（也称却克里王朝）。站在象鼻的鼻根上，面向大海，左手一指是太平洋，右手一指是印度洋。这个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中央集权一旦形成，就必然会努力地把势力往象鼻上延伸。
能伸多长距离呢？这也是有限度的，太长了就管不住了。泰国的统治势力，到宋卡这一带，大概就算是到了极限。象鼻头的这一大块地方，不管是过去还是今天，都不归泰国，而是归马来西亚。马来半岛上属于马来西亚的这部分，就叫马来西亚半岛（顺便普及一下，马来西亚这个国家，由隔海相望的东西两部分构成，俗称东马和西马，西马即马来西亚半岛，东马包括沙巴州和砂捞越州）。
讲到马来西亚，我们又得注意了，她跟泰国是非常不一样的，可以说是差别巨大。在古代，马来西亚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由众多相互独立的苏丹国组成的松散联合体，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才成为政权统一的国家（1957年才成立了马来亚联合邦，1963年又联合了其他几个邦，才成为现在我们知道的马来西亚）。
写到这里，我就在猜想，假如马来西亚在古代也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跟暹罗势均力敌，那么马来半岛可能就不是泰国占了一大半了，而是双方各一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胡乱猜测，不能当真。
其实在象鼻的鼻根部分，泰国（也就是古代的暹罗）也没能实现独占，而是不得不和她的好邻居缅甸各自一半。暹罗和缅甸，自古就是一对冤家，经常打仗，一会你赢，一会我输，几百年下来，基本上是个平手。最惨的一次，暹罗大城王朝的首都大城被缅甸攻占，还被一把火夷为平地（现在这里是一处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就在曼谷的河对岸）。不过，即使是这样，缅甸也没能将暹罗吞并，而是掳掠了一批人回去，建设缅甸自己的首都。
象脸加象鼻的地理格局，导致的第二个文化结果是佛教和伊斯兰教的分野。关于佛教和伊斯兰教在东南亚的传播路线，学术界还有一些未决的讨论。为了将问题简化，我们只看一下现在的宗教分布情况。泰国和她的左右邻居，也就是缅甸和老挝、柬埔寨，都属于佛教国家。而南边的马来西亚，以及马来西亚东边的印度尼西亚，则属于伊斯兰教国家。从这个布局看，诞生于印度的佛教走的是陆路，而诞生于阿拉伯的伊斯兰教走的是海路（实际情况比这要复杂）。前面讲到马来西亚在古代的苏丹国，所谓苏丹，就是伊斯兰教国家的君主称号。
宗教分野和国家分界，大体上是同构的。讲到这里，有经验的读者一定能猜到，在这种分界的地方一定会有故事了。没错，对于泰国，这里就有了一点小麻烦。泰国是个佛教国家，90%以上的国民都信奉佛教。但就是在她南部边境的三个府，也就是俗称泰南三府的地方，90%的人口却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宋卡古城，似乎就是整个佛教世界的南大门——这个佛教世界，可不只是泰国，还包括了缅甸、柬埔寨、老挝和斯里兰卡，以及部分的中国和越南。出了这个南大门，世界就突然变成了伊斯兰教。
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呢？这得说到历史上一个叫北大年的小苏丹国。北大年，位于马来半岛的象鼻头的靠北边，距离宋卡古城非常近了。北大年的海上贸易发达，她和马来西亚半岛上的其他苏丹国一样，接受了伊斯兰教的影响，全体国民都是穆斯林。但是，她在陆地上又和比她强大得多的暹罗相连，所以又不得不对暹罗称臣纳贡。
本来吧，如果只是在传统时代的宗教问题，就这么着两头牵着，北大年也还能保住自己相对独立的地位。但是后来随着欧洲列强在东南亚的殖民扩张，尤其是英国在马来西亚的势力不断加强，小苏丹国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前面讲过，马来西亚在进入现代之前，是一批苏丹国的松散联合。这些苏丹国实在是能力有限，在欧洲人的先进武器面前几乎是没有招架之力。最早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接着是荷兰人和英国人。荷兰人和英国人比较厉害，来的不是散兵游勇，而是具有国家职能的公司，叫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两个东印度公司，分别成立于1602年和1600年。它们在东南亚是疯狂抢夺地盘，建立起众多殖民地。初期是荷兰占优势，后来是英国超过了荷兰。总的说来，在马来西亚半岛这个地方，英国的势力是比较强的。后来英荷两国于1824年在伦敦签订了条约，荷兰退出马来半岛，英国在马来西亚半岛取得了垄断的殖民地位。
马来的苏丹国们沦为殖民地的过程，实际上也是政权逐渐收拢的过程，只不过收拢政权的不是苏丹，而是东印度公司。按正常情况发展，小苏丹国北大年自然是要成为英国殖民地的。但是，这时候的泰国（暹罗）毕竟还是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并不甘心就此放弃自己的藩属国。在1800年前后，泰国不惜代价，和北大年打了好几次仗，保持住了自己作为宗主国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