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福建东南卫视的《中国正在说》节目，温铁军在演讲。
人民币正式进入国际储备货币篮子SDR，欢呼声中我们还要警惕什么？货币竞争的实质是什么？薄薄一张纸，背后有何玄机？历史往往是这样的，当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有时候会山崩海啸，惊天动地，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撼。但是，有的时候一件历史大事也会在悄然无声的情况下静悄悄地就发生了。像人民币“入篮”，就是这样一件大事。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对中国民众，对中国，对世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纸信用”：金融资本阶段竞争的主体是国家
人民币上面印的头像是毛泽东。我经常会这样问大家，为什么在中国是毛泽东，在印度是甘地，在美国是美国的几位知名的总统，为什么把他们的头像放在这张纸上？
温铁军：这是因为这张纸就是一张纸，只不过比我手里拿的这个纸，质地要硬，可能贵一点，为什么这张纸印上所谓图画、头像，就能够可以当100 元（人民币，下同）去用，就是因为国家以政治强权，向这张纸做了赋权。国家赋权使这张纸有了信用，这叫做“纸信用”，并不是纸本身价值增值了，而是国家向这张纸做了赋权。
但是，都是这样吗？你们得注意，中国和美国之间最大的差别不是一般媒体所说的意识形态，特别是金融资本阶段，这两个国家真正的不同是什么？中国是以国家整体、它的政治强权，对信用体系做赋权，也就是对纸币做了赋权形成的货币体系。因此，我们的货币为什么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坚持货币主权是国家的核心经济主权，是因为由国家直接调控。
美国和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是美国的货币，是由私人银行家形成的那个代表私人银行家利益集团的联邦储备委员会美联储来决定它的货币政策，来决定整个货币的运行，它的政策直接由国家来执行，就是国家的政治、经济，这个强权体系，是服从于私人金融资本利益集团所形成决策的。这两个体系是完全不一样的。
于是，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是不开放货币的，我们靠着自己的国家信用，向这张纸赋权，然后还货币化我们自己的资源性财产，货币化我们自己的实体经济，所形成的收益归中国国内占有，这是我们长期坚持的东西。当然，西方就觉得你这样不好，你不把你的货币变成自由兑换货币，允许我们进来，我们进来就可以用我的纸来占有你的资源，或者占有你的实体经济的收益。中国为什么有这么快的发展？是因为中国一直坚持货币主权。现在加入SDR，很多人都说300 年未有之大变局，一说就是一个很大的话。但我倒很难这么乐观，在我们面前的有很多甚至是陷阱，我们必须防止自己跌进去。所以，希望大家把事情想得复杂一些，从多个角度来看问题。
进入金融资本阶段，竞争的主体是谁？是企业吗？不是。金融资本阶段竞争的主体是国家。
货币化：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实体资产
今天你们在各个方面，所听到的各种各样对中国的批评，某种程度上是试图让中国能够形成金融信用的国家政治信用垮掉。这个垮掉呢，我们不是唯一的。
温铁军：在我们之前已经有过这种教训。
上世纪90 年代我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进修的时候，正好赶上苏联1991 年解体，那个时候是“中国崩溃论”盛行的年代。因为苏联刚刚崩溃，所以人们就说铁幕已经被我们搞垮了，你们中国只不过是一个竹幕，不出3年一定垮，这个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觉得不行，我作为研究人员得去看看，所以我想尽办法买了机票，买了车票，去了苏东国家，已经解体的苏联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国家，我一气跑了7 个，花了40 天时间。
在那段时间，我看到了非常震撼的场景。
第一个让我震撼的就是一张纸100 美元支票，换出非常厚的卢布，后面的零都不知道怎么数，当年在北京还是毛票时代，我们不习惯那张钞票后面有那么多零。所以，无论坐公共汽车，还是住店，还是吃饭，抽出一张大票给人家，你看应该是多少，我不会算，哪个国家都这样。
走完一圈下来我发现，苏联东欧国家没有进入货币化，他们一直停留在实体资产的实体产品的交易上，叫经互会的换货贸易体制，因此它不用货币，货币当然民间在使用，但是大宗商品的交易是记账的。
于是苏联东欧从政治体制改革优先，首先改掉的是政权体系。
政治强权一旦解体，同步发生的就是没有政治强权向货币赋权，于是货币体系就陡然坍塌。之前我到苏联的时候，过去一对双职工存一辈子的钱大概有30000卢布，50000 卢布。一旦政权解体，卢布体系坍塌，当年我去的时候1美元换4800 卢布。因为本国货币坍塌了，所以大量的外国货币，无论是美元，还是英镑，还是德国马克，还是意大利里拉，还是法国的法郎都涌入苏联东欧国家，彻底地洗劫了一次，不是剪羊毛，而是洗劫，无论你的资源，还是实体资产。整个经济崩溃，人民陷入贫困，那些没有希望的人酗酒、自杀，这个社会的整个乱象也就不可遏制。所以，在这个阶段上，这个教训是非常深重的。
所以，我1991 年写了一篇报告，解释苏联东欧解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实体资产，或者叫做产业资本阶段。我们得加快我们自己的货币化进程，并且用我们自己的主权货币，来货币化我们自己的资产，我们自己的资源。中国恰恰是在1992年苏东解体一年之后，放弃了所有的票证。过去你买粮食你要用粮票，买油要用油票，买布要用布票，什么时候放弃的？ 1992 年。从1992 年之后，中国开始只用货币来完成商品交易，那就意味着中国陡然形成一个巨大的货币需求空间。
量化宽松：中国把增发出来的货币投入到基本建设
美国华尔街金融海啸时，雷曼兄弟银行破产了。那么，中国的“中农工建”四大银行会破产吗？当然没有。“中农工建”四大银行为什么不能破产，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中国的“中农工建”四大银行80% 以上的资本金，来源于国家，国家是最大出资人，是最大股东，它破产就意味着国家破产。
温铁军：大银行加入国际金融资本的竞争，它被国际上当成是一种威胁，是因为2008 年发生华尔街金融海啸的时候，你们知道谁破产了？雷曼兄弟银行破产了。为什么？自有资本金不足，坏账率过高。在西方这种情况发生，你就按照市场规律破产，而在我们这儿，对不起，因为国家是最大出资人，是最大股东，资本是国家的。所以，你破不了国家的产。
2008 年金融海啸爆发以后，美国率先量化宽松，接着是欧盟，是吗？不，其实同步量化宽松的是中国。美国人在三轮量化宽松总量是3.8 万亿美元，我们的第一轮量化宽松，就一万多亿美元的总量。所以，中国几乎是和美国同时推出的是量化宽松，只不过我刚才讲到两种不同金融资本性质的时候，请你们注意，美国的量化宽松大量增发出的货币，这个流动性60% 以上并不在美国。进入到了期货市场，特别是影响世界的国计民生的这些期货，比如说粮食期货。中国并不是把增发出来的货币，投进期货，或者是投进其他投机的金融市场的。它投进哪儿了呢？基本建设。我们正好在这个阶段，除了汶川地震的灾后重建是基本建设，还有大量投资投进“三农”建设。从2006 年以后，中国每年用于农村基本建设的投资大幅度增长，每年增长百分十几，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向农村投了十几万亿元，约合两万亿美元。所以，方方面面看，我们的投资投到了改善城乡差别，我们原来的投资是投向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东北振兴，我们投资投向区域差别的再平衡。
所以，你们看到了变化，看到了不同，你们就应该知道。如果是私人银行家作为利益集团，他们所形成决策，当然所得到的收益主要是在私人银行家，也就是大量投资还是投到了金融领域，投到了华尔街的金融资本集团他们的手里，因此他们继续在做金融资本市场的投资，很少有美国的投资投向实体经济。结果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美国不得温饱的人群高达20% 左右。于是就出现了“99% 的人去占领华尔街”。
我们再来看今天，我们说中国从2012 年，明确把“生态文明”作为发展战略。到2015 年“世界扶贫大会”召开的时候，中国人正式承诺，我们要在2020 年消灭贫困。我们如果真的能够相对的消灭贫困，那对中国来说就意味着三大差别完全得到了缓解，也就是说我们所强调的公平公正，我们所强调的社会和谐，我们所强调的全面小康，我们所强调的“中国之梦”，这些恰恰是在国家掌控国家金融资本的条件下。只要是国家仍然能够有效的控制金融资本，让它朝着国家战略的那个目标去前进，让它按照国家战略的需要去操作，那我们即使推进了人民币的国际化，我们也仍然是一个有着庞大的实体经济作为基础的国家货币体系。
话题一：国际储备货币
付奇（金融界人士）：在人民币被纳入SDR 货币篮子的前一天，时任美国的财政部长杰克·卢说过两句话，第一，他说人民币要成为国际储备货币，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中国要进一步进行改革才能达到这个目标。第二，他说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被广泛的使用，这是美国经济的一种特殊的特征。我的问题是：杰克·卢越强调美元不会受到人民币的威胁，是不是正好说明人民币的威胁，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呢？
温铁军：人民币要想真的成为世界储备货币，确实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到目前为止，美元仍然是世界第一储备货币，这个地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客观结果，不是主观的。中国的经济体量太大，它还在产业资本阶段，还没有从产业资本阶段，完成向金融资本阶段的惊险一跃。所以，中国并不急于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这是一个道理。接着，我们说中国也没有这种野心，我们其实并不想要人民币真的成为世界储备货币，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民币不会威胁到美元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的地位。
话题二：理财投资
邢建峰（某金融房产集团董事长）：大家知道前几年李嘉诚先生处置了一部分人民币资产，转而去购置英国的资产。现在看来您觉得他是赔了还是赚了。因为有很多金融学者总是说人民币迟早会贬值的。所以，建议我们把一部分人民币资产投到海外，购置成美元资产，您觉得这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
温铁军：你的问题涉及到具体人，比如李嘉诚先生，对人家的投资行为做评价也是不礼貌的。我换个说法，今天这个中国很多有了一点余钱的中产阶级，自己在做理财投资，他在做组合投资，他在做各种各样的投资，也是不想把鸡蛋放再一个篮子里。但是得告诉大家，中国现在仍然属于实体经济货币化阶段，与其把你的财产投资到虚拟的财富上，不如回过头来，哪怕短期没有收益，但是长期看，中国是一个人口相对比较多，资源相对比较少的国家，它的资源总之是值钱的。所以，我还是希望各位不要简单地就自我异化于中国实体经济发展的过程，还是要尽可能地考虑如何跟实体经济结合，做投资理财。另外，对外投资。中国几乎是在短时间内，就变成一个海外投资最大的国家，但不要忘了，中国也是海外投资损失最多的国家。目前为止我们相当多走出去的企业连海外的基本国情，文化习俗各方面都不了解，以为在中国是土豪，出去还是土豪。抱着这个心态走出去，其实往往造成很多不良行为，甚至造成很多损失。所以，希望大家既应该走出去，但也应该增加更多知识，了解更多情况，才能保证你的投资是稳妥的。
笔者/子旭论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