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北纬十五年。
楚与汉的战事终在汉主动求和之下告捷,长达三年的战争终于迎了一片艳阳天。
楚王为庆祝这胜利时刻,特在金銮殿设下晚宴,为众位凯旋而归的将士一洗风尘。
三月细雨绵绵,进入燕京的山路极不好走,傍晚时分几乎没什么人。
丫鬟巧儿放下手中帘子,望向坐在马车上抱着牌位的绿衫少女。她不过是十四五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浑身上下却透出异于常人的悲伤与苍凉,那双眼更是空洞的没有半分光彩,活生生的像失了魂的木偶。
父母在短短半个月内双亡,是谁也会承受不住。
巧儿安抚道,“小姐,若是您不想进燕京,不如这灵牌之事便交由奴婢吧。您放心,奴婢一定会……”
“吁……”马夫突然紧急刹车。马儿受惊,四蹄顿扬,车厢内的主仆二人悴不及防,身子往车厢一撞,险些摔倒在地。
车厢外,年轻女子的怒骂声响起:“大胆刁民,瞎眼了不成,看到本小姐过来还不懂得主动避开吗?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你信不信,只要本小姐一声令下,你与你家主子这条贱命就能立刻下去见阎王?”
绿衫女子好看的眉微蹙了蹙。
这么张狂?
巧儿随着她家小姐在塞外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家小姐这么嚣张。就连当今陛下也要给她几分薄面,那暴脾气当场忍不住,她撩开幔帘,正准备讥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好听充满磁性的男声透过幔帘淡淡的传了进来:“熙儿,不可失礼。”
那名叫熙儿的女子明显有些委屈:“逸哥哥,明明是他们先抢我路走的。”
在听到逸哥哥三个字的时候,绿衫女子身子猛地一僵,指尖一滑,怀中抱着的灵牌“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巧儿不解回头,“呀!”地叫了一声,连忙蹲下将灵牌拾起,“小姐,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巧儿一连串的抛出几个问题,浑然忘了车厢外有人。
柳拂在恍惚中被惊醒,似乎想到了什么,绝美的脸顷刻如纸般苍白。她压低声线,督促道,“走……我们快走……”若是细听就会听到她语中轻微的颤抖声,似乎在害怕在惶恐些什么。
巧儿从不曾见到她家小姐这般,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扭头,正准备叫车夫启程。突然,一双白皙娇嫩的手撩开了那幔帘。
一身红色骑马装浓妆艳抹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站在车厢外,看到柳拂微怔了一下,瞬即讥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柳姐姐啊!当年发生那件事,我还以为柳姐姐此生不会在踏入京都一步呢!毕竟可是听说丢人到柳将军一度想要将姐姐嫁给个缺胳膊断腿,甚至是路边瞎呢!”
“没想到,多年未见,姐姐居然还敢回京,倒是熙儿多虑了。”凤允熙眼底轻蔑之色一闪而逝,看着柳拂静无波澜的脸,她眼色一暗,又故意叫了一声,“对了,听说皇上有意要将苏姐姐指婚给逸哥哥,柳姐姐此次回京莫不是为了……”
车厢外,似乎有男人的视线朝她看了过来,柳拂身子微僵,刻意忽视不见。
“允熙郡主此次出城想必是有要事要办吧?”柳拂淡淡的将凤允熙的话给打断,她缓缓抬起头,绝美的脸保持着礼貌的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您了。”
凤允熙乃是果郡王的嫡女,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柳拂简单行礼,朝车厢外候命的马夫示意,马夫扬鞭,正欲落下。
“等等。”二字从男人口中缓慢地响起。
柳拂呼吸微滞,想刻意装作看不到也办不到了。
她不知道萧天逸这句等等是为何意,是要像他人一样尽情的羞辱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警告她远离他,这些羞辱她的她都不想知道。落座的动作却还是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了车厢外的男人。却不想男人恰巧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眸子悴不及防撞在一起,那一瞬,柳拂觉得那久不经跳的心还是没出息的漏跳了一拍。
她想想啊……
有多少年了……
大抵……大抵有三年了吧……
三年前,她爱他爱到卑微到了骨子里,像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所以好的坏的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全都做过,她以为他终究会为他感动,却不想他心如磐石,甚至到最后,这份爱也成了全燕京的笑话,迫使她绝望的离开。
这三年来,她做得最大努力就是忘记眼前这个男人。开始的痛不欲生到最后的放手释然,她以为三年的时光她做得足够好,至少,她觉得当自己再度面对他时,能做到云淡风轻,却不想还是她在自欺欺人。三年不够。远远地,不够。
不过,还好。她现在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再也不会像一个跳梁小丑般被他人看了笑话。
柳拂不卑不亢的迎上了他的目光,再无往日半分怯意:“四王爷有何吩咐?”
曾经的柳拂从来不敢这么直视他,纵然有,脸颊上也会带着淡淡的羞红之色。
萧天逸黝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静静地瞧了她一瞬之后,才道:“听说你已经与定北候世子订亲了?”
那亲事是她父亲生前定的。凤君易那个向来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在她最无助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去塞外陪伴了她整整三年,嫁给他,或许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
不知他为什么会提及此事,毕竟萧天逸曾经对她避如蛇蝎,甚至一度厌恶她到了骨子里。在他眼中心中,刁蛮任性,阴险歹毒,就是她柳拂的代言词。
柳拂眼眸微动,低下头,没有出声。
萧天逸唇瓣挑起一抹弧度:“看来是真的了!”
他唇瓣缓缓吐出两个字:“恭喜。”,便再无下文。
他清冷到不带一丝起伏的语气,令柳拂的心还是几不可觉地抽疼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下。
她低着头,始终不曾抬起一分,默了一瞬之后,才答了一句,“谢谢!”。
萧天逸唇畔的笑意带出少许讥讽,“如此也好。一个是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一个是富有盛名的花花浪子。你们两人在一起,也算是为了燕京除了大害。以后,你也不必装模作样的用对本王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来混淆世人。”
柳拂就算是再愚钝也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然而她却不想像以前一样再继续猜测,愚钝有时候也未尝不好。
她脸色依旧带出温柔而不失礼貌的笑,静谧了一瞬,听到自己极轻的道,“王爷若是没什么吩咐,那么我便先行告辞了。”
萧天逸眼眸一沉,不回答,却是默认。
柳拂扯过愣住的凤允熙手中拿着的幔帘,轻纱的帘子缓缓落下,将里外的两人彻底隔绝在开来,马夫会意,扬手一鞭,驾地一声,策马奔腾。
直到走出许久,柳拂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回到燕京,柳拂直奔皇城。
汉国投降后,振威大将军柳氏夫妇回京途中被潜伏的汉军埋伏丢掉了性命。
汉军投降,为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理应不会这么做。并且就算是暗杀,也不会傻到穿着汉军的衣服,显然有人故意为之。
在真相不曾调查清楚前,为避免挑起两国无端的战争,柳拂并未曾对外公布此事。
将此话告知皇帝,帝王一阵沉默。静谧片刻之后,他才道,“现在定北候世子在那里调查此事?”
柳拂答:“是。”
帝王宽慰柳拂几句,便宣召大臣进宫召开会议。
柳拂退出金銮殿,就被太后唤来的人给召进了慈宁宫。
殿内熏香袅袅,太后听闻她的阐述,亦是一阵沉默。
许久,她才问道:“你大哥柳蔚呢?”
柳拂眼底一黯:“生死不明。”
太后又问:“你未曾告诉皇帝?”
柳拂轻轻颔首。
太后满意点头:“做得好,现在你父母双亡,我们柳家在朝廷中的势力必定会不同以往。若是再让皇帝知道你哥哥也出了意外,那么,他定会找个机会削了我们柳家的权,介时,我们柳家就真的被架空了。”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拂儿,相比三年前,你果真长大不少。也不枉费当年哀家在皇上面前苦口婆心的留住你性命了。”
柳拂眼眸更黯淡了几分。
太后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与定北候世子凤君易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