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开工第 6 天,我的同事小 Yan 已经开始「卷」起来了。公司 10 点上班,他 9 点就来了;领导给他安排 3 个活儿,他完成了 4 个,说是赠送的。
最可怕的是,没人要求他这么做。新一年的目标还没定下来,领导也没给他安排更多或者更难的活儿。他完全是
自愿且主动
卷起来的。
我们经常管这类人叫「工作狂」(Workaholic)。但我们可能会错把一个人当成工作狂,而忽视了身边真正的工作狂。
比如工作时长并不足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工作狂」。虽然小 Yan 一周工作了 55 个小时,但 Ta 可能内心快乐而充实,休息时绝不再想工作上的事。他的心理状况可能是相对健康的。
▷《广告狂人》
那么,
心理学如何界定「工作狂」
?关键的区别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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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只是「工作投入」的员工可能是快乐的,但工作狂常常伴随焦虑、愤怒和失望等负面情绪(Kim et.al,2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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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工作投入」的员工也许会加班,但工作和生活整体平衡;
而工作狂很难从工作中抽身,
他们倾向于将个人时间投入到工作中,可能无时不刻都在思考工作(Scott et al.,1997);
◍
从结果来看,「工作投入」员工的业绩、个人生活质量和人际关系都处于健康水平;但工作狂反而会表现出工作绩效受损,因为他们强迫性地创造了更多的工作要求,痴迷于无法实现的标准,让工作变得比需要的更复杂(Gorgievski & Bakker,2010 ),
而他们的身心健康、私生活质量、人际关系也都变得一团糟。
「工作狂」的背后可能藏了很多秘密。
心理学家 Barbara Killinger 专门研究工作狂问题,她在《Workaholics:The Respectable Addicts》一书中探讨了工作狂的心理动力。她认为,过度工作可以成为一种
逃避内心冲突或情感痛苦的方式。
当个体面临无法解决的情感困扰或内心矛盾时,他们会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以此来转移注意力,避免直面这些痛苦的情感或问题。通过这种方式,工作成为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暂时掩盖了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小 Yan 在上一家公司是从来不加班的人。有一次,他向心仪的女生表白被拒,那一晚他加班到了 12 点,还发了个朋友圈:
对小 Yan 来说,通过过度工作来实现「情感隔离」,切断与自身情感的联系可是这种隔离也可能会导致一种「情感麻木」,即个体逐渐失去与自身真实情感的联系,甚至忽视身体和心理的疲惫信号。这种逃避也让他们忽视人际关系和自身需求,从而加剧了内心的孤独和痛苦。
这种痛苦又进一步驱使他们更加依赖工作,形成一种自我强化的循环(Kets de Vries,2005)。
小 Yan 曾经说过,相比于下班回家,他反而喜欢在工位上的感觉。因为他「一回家就容易暴露了生活本身的问题和诸多不确定性」。
而工作能够提供一种
结构化和可预测
的环境,帮助他们在面对内心混乱或外部不确定性时获得「控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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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任务
是明确的、可完成的(大部分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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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制度
是相对清晰的,职场中的人际交往有相应的规范和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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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中的
回报
是可预测的,
晋升方式
是线性的(至少看起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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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
要么不爆发(比如大家心照不宣地隐忍不发),要么至少解决起来有章可循(比如请 HR 介入)。
相比之下,外界的问题看起来是那么的复杂而不可控(如情感冲突、家庭问题),而工作提供了一种
「控制的幻觉」。
「只有在工作中,我才觉得自己是
安全的
。」——小 Yan。工作狂可能会认为,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就能掌控生活中的一切。
▷《人生切割术》
工作显然与一个人的「自我概念」有着密切联系,对工作狂来说尤其如此。工作不仅是他们的谋生手段,更是
自我价值感
的核心来源。
工作狂通过高强度工作来建构独特的身份认同,并将外部成就与社会认可视为维持这种认同的关键动力源
(Ng et al.,2007;Tang & Vandenberghe,2022)。
一个工作狂可能经常上演这样的内心独白:「我必须接下那个任务,否则就看起来不够积极。」「我不能比别人早下班,否则就看起来不够努力。」「那个同事比我更优秀,我要被淘汰了......」
这些独白的背后,呈现出来的是脆弱不安、支离破碎的「自我」,充斥着完美主义倾向和对失败的恐惧。工作狂们相信,
只有持续保持优秀,才配得到他人的认可与尊重。
就像是一个「充满恐惧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只有优秀能换取「爱」。
早年的成长环境对塑造这种「有条件的自尊」起到关键作用。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经历过情感忽视或不稳定的家庭环境,他们只能通过努力学习来获得外界的认可和安全感。长大以后,继续将自我价值与工作表现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而形成一种强迫性的工作习惯。
很多时候,他们已经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但他们不相信。所以需要外界提供更多爱他们的「证据」。
▷《人生切割术》
工作狂内化了的自我价值规范,也离不开当代社会文化的推动。在哲学家韩炳哲视角下,「绩效社会」以效率、成就和竞争视为最高价值,并通过多种机制内化到个体的心理结构中,催生大量工作狂:
从学校教育开始,个体就被灌输「成绩至上」的观念,成绩成为衡量个人价值的核心标准;绩效社会
将忙碌视为一种美德,而闲散会招致鄙视和给个体带来愧疚感:「休息是有罪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工作狂更容易将过度工作「合理化」,进而产生
「自我剥削」。
韩炳哲指出,绩效社会中的剥削不再是外部强加的,而是个体自愿参与的,这种剥削比外部压迫更具隐蔽性。
讽刺的是,研究表明个体
为了提高绩效而付出的更多努力,却不一定会转化为长期的组织成果提升,反而表现出绩效受损。
▷《人生切割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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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工作狂」是一种病吗?
我们要区分一下「工作狂」和「工作成瘾」。在文献中,两者有时混为一谈,也有学者认为两者的界限被扭曲了。
一种观点认为,工作狂(workaholism)是一种个人特征或行为模式,而工作成瘾(work addiction)本质上是病态的(Morkevičiūtė 和 Endriulaitienė,2022)。
研究者开发了不同的量表测量方法,比如适合分析工作成瘾的:《荷兰工作成瘾量表》(DUWAS)和《卑尔根工作成瘾量表》(BWAS);更加适用于测量工作狂倾向的《多维工作狂量表》 (MWS),也相对全面且可靠地定义了「工作狂」的 4 个维度(Clark et al.,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