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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孩子的钢琴班“跑路”,一场斗智斗勇“续课大战”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09-0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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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zhuangao2@lifeweek.com.cn

文 | 读者:月亮粟
又是暑假考级季,一年年磨炼着孩子的意志,也在一年年消耗着父母的耐心。尤其在考级愈加变味的今天,父母的教育投资甚至变成了一场场“反诈大战”。
我是一个俩娃老母亲,老大出生前对孩子的培养愿景也曾经是“健康快乐”,但随着孩子进入幼儿园,开始接触同龄群体,教育焦虑变成了想躲都躲不掉的烦恼。

先是幼儿园开设各种课后社团课,孩子们的特长学习从此启航。当年龄满4岁,各种针对考级的培训班开始纳新,你甚至很难找到不考级只学艺的班次。老师说,考级不是目的,是为了更科学地设计教学梯度,更高效地督促孩子的学习进度。
于是,我们家的考级生涯从老大幼儿园中班开始,暑假为主,寒假为辅。姐姐生性文静自律,每天按时练习,每个周末按时上课,每学期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相应的比赛或者考级。学习和考级形成了完美的相辅相成关系,老师开心,家长满意。
即使在之前疫情期间,老师们也自发免费给孩子们上网课,乐器类的家长自费买了双向棱镜摄像头,让键盘类乐器也逐渐恢复了上课进度。最终,培训机构开始规范了网课的时长,让家长自行选择是否接受网课,恢复教学进度的按照正常课酬给老师支付工资,网课模式就这样延续了下来,我也乐得不用接送。

大概因为姐姐的乖巧懂事,我一直对艺术学习带着良好的滤镜。每晚坐在客厅,听着卧室里传出姐姐自觉练琴的天籁之音,都忍不住拍一张优雅的背影,再加上琳琅满目的各种证书,刚好拼成一屏完美的朋友圈九宫格。

自从弟弟加入,我曾经幻想的姐弟四手联弹画面被彻底打碎,心理底线一步步逼退。一个小小的摄像头,完全不能震慑他的上课纪律,有限的摄像范围,也完全无法规范他的四肢活动。每次上完课他都会抱怨没听清、没看懂,或者说自己的脚麻了,“就像毛细血管里装满了沙子”。他的理由总有千万条,一方面让人生气恼火,一方面又让人心疼。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与此同时,家长群里的其他孩子也开始状况百出,陪练父母的耐心好像也快到了极值。每天打卡的人越来越少,群里和谐向上的氛围逐渐消失,过去小作文般的心得体会逐渐变成一条条短句式的信息轰炸,这样的文字排列让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亲子关系里的火药味。

线下课恢复后,状况仍然没有好转。不知道是网课消耗了大家太多的耐心,还是成年人工作上的焦虑逐渐转嫁给了孩子。老师总是批评孩子们网课导致基本功不牢,练习习惯不好,很难推进教学进度。孩子们好像也习惯了宅在家里的懒散,确实很难在教室里安安静静上完整堂课。

复课后没几天,就赶上寒假考级,好在老师说延续线上视频考试,并且考官会考虑现实情况适度降低难度。像姐姐那种自律的孩子,一如既往地认真练习,按照旧标准也是个高分通过的模范生。但是弟弟的第一次考级,是因为“放水”侥幸通过的。据他自己说,“老师夸我很棒,让我下学期继续好好学。”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老师一句安慰的夸赞,确实起到了鼓励的作用。但出于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我又对这句夸奖充满了怀疑。我的疑虑很快得到了验证,陆续有家长私信,听说我们培训机构续课率不高,老师收入受到了影响,这次考级是他们主动要求降低难度的,备考范围也缩小了,为了让孩子们下学期多报课。

第二学期的课程确实发生了改变,过去老二经常嚷嚷老师太凶抵触上课,现在却开开心心主动要求去学校,旁敲侧击才发现,“弹得好了,老师会奖励我零食,都是没吃过的,可好吃了。”连一向认真的姐姐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不肯让我在教室门口陪练,后来才发现如果我在教室门口,“老师就不方便陪我们聊天了。”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家长们纷纷在小群里吐槽。最大的变化是教了我们五年的授课老师开始陆续请假,雷打不动的课表也被打乱了。有人说,老师开了副业干自媒体,经常天南海北地跑去给平台拍短视频。

《狂飙》剧照
这样的传言很快得到了验证,家长们找到了老师的视频号,更新频率很高,从市区各种探店已经发展到了旅游推广VLOG,每个月都有各种打卡的店铺和景区,播放量也很大。

越来越多的家长在讨论这些事,或许是校方也听到了反馈,或许是有家长直接投诉了,学校很快做出了调整。一位年轻的老师来到我们校区,接管了这位老师名下的很多学生。我们试听了几节课,但是显然孩子已经不能再次适应严苛的教学模式,尤其是弟弟的状态,又恢复了又哭又闹拖拽着才能去上课的样子。

与其留下阴影让孩子一辈子不再碰琴,不如接受愉快教育。跟我一样向孩子妥协的还有一部分家长,继续选择跟着原老师上课,只是学校表示不再对后续行为负责,需要家长单独跟老师“约课”。

《摩天大楼》剧照
这样的约课看似简单,其实变成了学校不管,老师不亲的状态。我们既要照顾老师的时间去她家里学习,又要隔三差五去学校上次课再去前台“消课”。因为学校本身是不允许老师在外接私课的,我们得帮着老师“保守秘密”,一起把交给学校的课酬消掉,这样她才能拿到学校预收的课酬。

最尴尬的是,这一年的暑假考级,老师不让我们跟着学校统一报名,让我们单独通过软件报另一个协会的,“学校组织的考级太不专业了,在社会上不被认可。”

考了这么多年,居然社会不认可?那之前的考级岂不是都打了水漂?我悄悄向其他家长求证。有老学员的家长说,之前学校也换过一次考级机构,不是因为专业性问题,而是因为“提成”没谈妥。原来像我们这种自营的培训学校都是委托一些考级三方机构来给孩子们考试,每个级别、每种机构的报名费都不一样。这些费用里一部分给了评委老师做了酬劳,一部分自然也要给机构支付其运营成本。

《朱同在三年级丢失了超能力》剧照
考级通过率高,孩子和家长们高兴,自然才会跟学校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当考级成了一门产业,作为怀揣美好愿景的家长,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老师选的考级机构确实“认可度”高,当然难度也陡然提升。过去每次考试学校都提前缩小了曲目范围,这次完全通过专业的APP考试,考官不认识学员的老师或学校,备考曲目从两首升为三首,音节琶音更是需要练熟所有条目从系统里随机抽选,完全扩大了备考范围。

整个暑假,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我好像被迫变成了故事里拿着小棍的虎妈,头发凌乱、面目狰狞,好在经过一番激励,俩娃算是被激发出了一些潜能,完成了一些看似不可能的小目标,最终蹭着合格线通过了考试。

但这样的亲子关系也让人不堪回首,想想后面还有如此之长的考级路,不知道还能不能走下去。这时刚好有选了新老师的家长联系我,交流两种考级的差别。

《欢乐家长群》剧照
我一肚子苦水吐向她,她却欣然自得地表示学校组织的考级还是提前圈定了备考范围,依然延续“降低难度”的做法。“下学期续课回来学校吧,起码跟着大部队考级不费妈。”

家长们总是最能共情的群体,一语中的。我真的犹豫了,尤其是我们老师经过这次学校调整后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还大有副业变主业的趋势。去老师家里上课除了时间不固定,陪练的家长在别人家里等待也是如坐针毡,大气都不好意思出,逢年过节还得考虑是不是要顾及人情世故提点慰问品。

但是考虑到老师这边我们也交了不少的课酬,没办法一下子完全转回学校,还是需要继续两边尴尬的局面。转眼到了又一年春季,学校大群里早早开始宣传“618活动”,校区也贴上了广告:买大课包可以优惠并且送第二学科课程,孩子如果反悔不想学当下课程了也可以无缝转课。

《欢乐家长群》剧照
眼看着又要到暑假的考级期,去年暑假的血泪教学还历历在目,我犹豫着私信了几个家长,打听要不要去学校续费。

有的家长确实跟我一样疲惫于现在“游离失所”的尴尬状态,有的家长告诉我老师的副业赚了很大一笔钱,后续可能彻底不教了,还有的家长说,老师之所以跟学校闹僵不单是因为搞副业,主要是学校一直拖欠她工资。

我单独联系了那位老师,假装问及续课的事情。前台老师很警觉,主动提及孩子学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放心,可以沟通总校将课酬直接缴入教育部门的银行监管账户,或者问一下能不能办理五千元以下的小课包。”看来那位家长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学校经营真的遇到了问题。

我悄悄通过软件查询了学校的营业执照,发现根本搜不到这个名字,又通过别的家长缴费截图里的收款人名称,才查到学校早在疫情期间就已经变更了企业名称,而且同期变更过一次法人。
更为可疑的,在风险提示信息里,我发现最近一个月企业又变更了一次法人,跟之前人员不同的是,这次的法人名下没有任何关联企业和关联人,看似是一个未曾经营过公司的人员。

再次翻看学校大群,我发现群里反而是异常地安静,只有管理员号在继续推荐活动课包,还提前发布了暑假考级的报名通知。

但是家长小群里却有暗波涌动,陆续有人转售存量课包,都宣称可以自由转其它课程。卖课的家长里,很多孩子都是乐器类的,按说学习乐器的家长都有很长的耐力,不会轻易半途而废,除非有特殊情况。

《亲爱的小课桌》剧照
大概是转课的家长太多,校方到底是知道了,管理员在群里发公告提醒大家,“近期很多学员接到其他家长的转课消息,请大家不要私下转课,如有需要请直接联系校方,已经出现私下交易造成的纠纷。”

这一波通告不仅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引发了更多家长的警觉,有的直接向校方申请退课。其实学校历来没有退课的先例,在买大课包的协议里早就写明了这一点,课程学不下去只能进行第二学科的转课,不能退钱。但是学校可能也怕事情闹大,派了专人来我们校区解释。

无论家长语气多么激动,管理员一直很友好地答复着,但是始终也没有发证。直到群里再次发暑期考级报名的通知时,那几位家长直接回复报名的家长,小心被骗了考级的钱拿不到证书,被管理员直接移出了群组。

《极昼工作室》剧照
家长的小群里炸了锅,纷纷说着学校要跑路。有的家长说那次说明会来的根本不是法人,是那种职业闭店人,专门给要跑路的机构扫尾的,帮忙圈钱再拖延时间。有的家长说打听了教育部门,这个校区在我们区其实根本没有办学资质,只有总校有,所以不可能再经营下去了。有的家长甚至通过其他临街房打听了学校租赁合同到期的情况,据说最后一次搞活动后,校区主动缴了一次房租,但只是结清了之前欠款的一半,房租已经拖欠很久了……

经历了这样心力交瘁的“反跑路”调查,我们只得彻底开启了去老师家里学琴的日子,虽然依旧课时不固定,但勉强还坚持着这门课程。不知道是短视频赛道已人满为患,还是老师想回归初心了,暑假里老师主动加密了排课,对两个娃的考级都很上心。

一次课程结束后,我忍不住问老师当初被学校排挤的真正原因。老师说,其实学校一直断断续续拖欠老师们工资。一开始大家都很理解,后来因为大家也有孩子和家庭要养活,都在纷纷找出路,有的老师还送过外卖、开过网约车。她很感激我一直没有公开举报她做短视频、在校外接私课的事情,虽然她的副业自认为也做得坦荡。她舍不得孩子们,但是也被时代的洪流推着跑到了其它赛道,生计所迫。
至于今年暑假的考级,她像往年一样推荐我们通过软件报考正规渠道的考试,虽然难,但也逼孩子一把。“趁着孩子小多逼逼他们,长大了才能更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职业。”

听完老师的诉说,我只感觉,好像每一方都有错,但又都有无奈。过程中我也学会了做一位心态平和的家长,体会到平凡似乎也可以成为泯然众人的一项资本。

今年的考级姐姐会一如既往地认真准备,而弟弟的优点大概要通过其它途径来体现了。家里的两位琴童将来或许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是希望他们在时代的洪流里,都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只希望姐弟俩的其他兴趣班能继续办下去,我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斗智斗勇的“反跑路”侦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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