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委屈自己，极力模仿非要把这篇“文章”做好，还是坚持“我就是我”的坦荡与豁然？
十几年前，我所在的公司即将举办一项大型活动。那天，我一直忙着改上级领导的发言稿直到晚上九点，改完后又急着送过去。此时，饭局还没有散场。领导端起一杯酒，说辛苦了，我敬你一杯酒。我忙不迭捧起同事刚刚倒的酒，站在桌边就要喝。同事说：“你得过去敬酒啊！”我点头称是，赶紧绕过半张桌子去碰杯……回来的路上，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暗自苦笑：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是想不到走过去敬酒呢？
时至今日，讲话稿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我对自己的检讨却始终都还记得。想想自己上学上班的过程，我始终就像是一个悟性极低的弟子，需要师兄弟不时的提醒。而有些同行者永远则“快人一步”，仿佛天生如此，远超同龄人一大截，让我们望尘莫及。
《平凡之路》剧照
我刚上小学时，做家长的难免要多嘱咐嘱咐：上课要认真听讲，别说话，别做小动作。还有，别总围着老师转，同学该说你是老师的“小红人”了。我脑海里瞬间有了一个浑身刷满红色油漆的孩子的形象，就追问了一句。妈妈解释说：“小红人”就是特别受宠的学生，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事实证明，我妈实属多虑。不过，我很快就见识到了什么是“小红人”。班里恰恰有这样一个同学，时时刻刻都能映衬出我们的幼稚。同样是在校园里遇到老师问好，我们问完拉倒，老师也只是点头回应而已。他就特别从容，经常会露出语文教材封面上孩子的那种表情和神态，有时还能笑嘻嘻地和老师开上两句玩笑，老师也都乐意接茬。
《米小圈上学记》剧照
有一次，他的表现令我彻底服气。当时，我的班主任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来上两巴掌，没少收拾我们。这次，一个学生把她惹急了，被叫到教室前面。班主任先是一通指责，然后拍了几下他的后脑勺。可能嫌不过瘾，她又想去踹这个学生，没想到那天，教室的水泥地面被擦得异常干净，也可能是她双手插兜掌握不好平衡，踹着踹着老师自己来了一个“四脚朝天”，仰面摔倒在全体学生面前。我们一个个憋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声最终传染了整个班级。就在大家笑个不停时，这位同学急忙站起来跑过去搀扶老师，还有两三名同学也醒悟过来，赶紧跟着。像我们这种坐在后排的，根本来不及去扶，只能硬生生强忍住笑声。
实话实说，这个同学的“情商”或多或少给我们带来一丢丢慌乱和局促感。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偶尔在师长面前装一次高情商还可以，时间久了，我们实在也是装不过来。
《老师·好》剧照
就像《红楼梦》，知书达礼是大观园里女孩子的标配，但每个人难免有自己的个性脾气，可薛宝钗偏偏就能比别人想得更高一层，显得面面俱到。然而，这种鹤立鸡群的表现并不能让每个人都觉得舒服。因为分寸感很难掌握，频繁展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会让人觉得她的礼貌和教养里掺杂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那位“小红人”同学的成绩始终不错，总能排在前十名，这和他的超高情商也算是相得益彰。中考之后，成绩能上重点高中的他最终去了一所警校，这是他爸爸出的主意，当时还能工作包分配，后半辈子就算有着落了。
等轮到我的女儿上学，我倒是从来没有嘱咐她别做“小红人”。因为据我观察，她虽然并不缺乏共情的能力，比如班里的同学呕吐了，都能忍着恶心去收拾，但完全不具备成为老师的“小红人”的潜力。
《机智的上半场》剧照
而此时的我，也能够更加理性地去看待这个问题了。去接孩子放学时，看到带领同学走出学校的那些班长，就很沉稳，甚至还有一丝丝气场。比如女儿所在班级的班长，举手投足都有点儿成人的模样。我听他的父母说，有一天，班里的同学们大声喧哗，他几次站起来阻止，但没有人听。他回家后大哭，觉得自己失职，没有能够尽班长的责任。听完这段话，我真的对那个孩子肃然起敬。这种认真负责的精神并不是谁都能够拥有的，我估计和家庭教育是分不开的。
《我在北京送快递》一书里，作者这样评价自己和早熟的同学：“我好像完成不了他们那种自然而然的蜕变。我始终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从一个学生摇身一变成为成人的。我怀疑他们早在还是个学生时，身体里就已经藏了一个成人。于是踏入社会后，他们只要轻松地把学生的表皮撕下来，变化就立刻完成。而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身体里同样也是一个学生。”
时至今日，我的表达依旧很笨拙。在社交场合，我遇到不那么熟的人，正常的交流是没有问题的。可一旦想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或感谢或敬意或欣喜，总觉得说不出口，即使说出来，也显得生硬，没那么自然。所谓的成熟都是相对而言，自己更像是一块煎到五分熟的牛排，外表看起来很成熟了，实际上内心还是鲜红的。
这很难说是好是坏，强行改变也许不会带来脱胎换骨，更大的可能是东施效颦，止增笑耳。“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委屈自己，极力模仿非要把这篇“文章”做好，还是坚持“我就是我”的坦荡与豁然？这个答案是明确的：如果说我对成熟还有一丝追寻的执念，那也是直面生活的勇气和从容，以及超越同龄人的眼界和襟怀格局。我也坚信：并不是所有人都欣赏那种左右逢源的“潇洒”，不作矫饰的真诚依然是交往中最可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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