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当初选择留在上海读中专的久牵学员,现在也都已经工作了几年,走进了社会。
2010年时,刘燕霞、姚如惠和王新月3个人曾一起去北京参加过托福培训。最后,王新月成功出国留学,姚如惠在老家考上了大学。刘燕霞在申请UWC失败后,留在了上海读中专,走上了一条和她们俩完全不同的路。
中专毕业后,她在拜耳集团找到了一份实验室质检员的实习。那是她第一次进入那么大的公司,也非常认同集团追求自由的企业文化。
“他们不像别的公司很小,限制你很多事情。”在一次采访中,刘燕霞面带微笑,眼神里充满憧憬说。她希望自己能留下来,“10年后,我希望自己不再是个一线的质检员,而是能够涉及销售的工作。”
这次实习通过了层层面试,父母对她留用的期望也很大。母亲告诉她,实习时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也是值得的,“每月4000元的工资很不错”。
“爸爸妈妈给你带出来不容易,给你养大了,成人了,下面的路就由你自己走了。”在狭小的宿舍里,一张简易的饭桌前,母亲对刘燕霞说。
被通知无法留用的那天是个阴天,在租来的房子里,她放下电话后,跪在床上靠近墙角的地方,哭出了声。
“其实我也知道文凭很重要,有时候一想到自己的未来真的会哭。”她闭上眼抽泣,“我应该留在重庆读初三,然后考高中,考大学,我当时是不是选错了?”
后来她去外滩散心,她说每次看到黄浦江,就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十几年前,她的父母卖掉一年的收获,买了两张船票,坐了7天7夜的船从重庆来到上海。
“这个城市很美啊,可这里很多地方无形中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 江风呼啸,她靠在岸边的栏杆上,望着陆家嘴那些灯光璀璨的高楼说。
她不知道以后在上海,自己的小孩怎么办,“不想因为我的能力而耽误了他”。她的父母也常常抱歉地对她说,“因为我们的关系,不能让你更好的条件,但是你自己不要放弃”。她说每次听到这些话,自己都会哽咽。
在上海,因为频繁搬家,即使回到爸妈旁边也没让她找到家的感觉。
事实上,在上海市官方文件的认定中,她家的房子只能称作“临时住所”,这也成为他们在上海享受不同政策的一项认定标准。
2013年特大城市人口调控政策出台后,上海市随即发布了《关于来沪人员随迁子女就读本市各级各类学校实施意见的通知》。《通知》里“合法稳定就业”和“合法稳定居住”的两项规定,把大部分农民工子女挡在了中小学门外。
因为这两个新的限制,屠文建10岁的弟弟不能在上海读初中了。
“合法稳定就业”要求他们提供连续的社保缴纳证明,这对经常打“临时工”的父母来说很难做到。而“合法稳定居住”则更难实现,按照规定,即使是租房,也需要提供房东的房产证,他们承担不了这种房子的租金。
事实上,这十几年,城市不断扩张,他们曾经的聚集区,早就建成了新江湾城,价格已经涨到8万元每平方米。
他们的家从国权北路的一头,一直搬到靠近城市边缘的另一头。再到后来,他们分散开来,分散在这一区域的角角落落,时刻准备着寻找下一个住处。
“公办初中进不了,民办的上不起,周围的农民工子弟学校也早就取缔完了。”屠文建苦笑着说。
弟弟出生在上海,在久牵长大,从来没有回过老家。明年他就要和父母一起回老家上学,他会经常问哥哥,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在上海了?为什么?
屠文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没法给弟弟解释他根本理解不了的户口。只能笑着对他说:“是啊,回家后要好好学习。”
中专毕业后,没有被拜耳集团留用的刘燕霞经人介绍找了一份在面包店包装蛋糕的工作,但她很快把这件“没有创造力”的工作辞掉了。再到后来,她结了婚,很少再在久牵出现过。
这些还在上海的久牵学员,有人依旧保持乐观,拥有一颗“大心脏”。有人变得现实起来,开始抱怨社会的不公,用钱和地位丈量一切。
这个夏天,他们又聚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几个留学的在一起,聊的都是国外的事情,他们很有话题,但我们就插不上嘴。”有人觉察到了这种异样。
姚如惠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说这是久牵最不愿看到的,但它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现在几乎所有久牵学员的家长都知道了UWC,不管孩子同不同意、适不适合,都让他们报名申请,然后全力准备面试。久牵一直希望孩子们身上能带一些理想主义,这件事却让久牵看起来像一个考试培训机构。
这些久牵前辈们偶然间找到的路,现在竟变成了独木桥。
在上海生活了10多年的屠文建,仍然觉得“肯德基就是这个城市的味道”。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吃肯德基时的感觉,是爸爸带给他的。那个味道让他记忆深刻,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对肯德基念念不忘。直到多年之后,他才得知,当年那个肯德基汉堡包,是爸爸在外面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