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胡同·第417辑
捞鱼虫记
半个世纪前,常在德胜门附近小河沟捞鱼虫的小伙子胡新国想象不到,50年后的今天,自己不得不骑车20公里,才能在东北五环外的一条小河里捞到鱼虫。
胡新国的一家子,得有上万口儿。并非上万口人。他是个“资深”养鱼者,养了一辈子鱼,金鱼、神仙,边养边分,家里几十个鱼缸、大鱼盆,数不清有多少口。
胡新国的养鱼屋。这么多鱼,得多少口粮!
捞鱼虫算不上什么“陌生”的行为。在80年代京城市政水平还不高的时候,哎呀,简直遍地是鱼虫,小河沟子还没改造,路边堆着渣土也就有了下雨积水的土坑,哪儿还不能捞点儿鱼虫啊。
下面插播一则北京晚报1982年7月13日的报道——
新街口外大街路边下雨积水成洼,长时间排不净,导致水质恶化,虽然仅仅是路边的水坑,却长出鱼虫,引来不少人捞。
当时的报道。
这则报道至今,又过去了35年。莫说新街口外大街,您就是找到十八里店外大街、五棵松外大街,也找不到这么长久存在的水坑了。
那么,咱们就跟着胡新国,看看到哪里才能找到属于这个时代的鱼虫吧。
捞10分钟鱼虫
来回一个半小时
凌晨4点半,67岁的胡叔悄悄起床,简单照看屋子里的鱼,便开始准备捞鱼虫的家什。他家里一间小屋子摆满了鱼缸,屋顶上也摆着十多个养金鱼的大鱼盆。
胡叔伺候屋顶上的金鱼。
对嘛,前些天本号发的《苇坑胡同寻芦苇》便是胡新国胡叔的故事。
他把二尺高的大桶、分成两截的网抄子装进了他的三轮摩托车。(各位不用怀疑,胡叔腿确有残疾,是在他插队的时候落下的病根。)
“我得穿上雨鞋,万一目的地没有鱼虫,咱就奔通惠河二闸。”
4点半,他准时踏上路程。三蹦子一路沿着北二环上了京密路,至5点一刻,便来到了位于东北五环外的香江北路。
这里有一条无名小河沟。来之前,我还以为这里可能是个野坑,没想到马路干净,河堤整洁。不过河里的水不甚干净,上面漂着一些黑色不知是啥东西。
小河似乎没有名字,绵延几百米就成了暗河,可能是附近村庄的排水沟。
就是这么一条小河沟。
借着初升的红太阳,能看见河里面如同云雾般漂着的红色的鱼虫。胡叔也放心了,既然这里有鱼虫,就不用再跑通惠河了。
调了颜色,您能看出网抄周围暗红色一片片的鱼虫吧。
从地面上的水迹判断,早有其他的养鱼爱好者先一步到达。胡叔也在这里遇见了老鱼友赵叔,一边走一边聊天——
“来的路上,我在大山子就碰上了熟人。听说老王一会儿也来。”大家都知道这里鱼虫肥美。
胡叔从三蹦子里面取出网抄,那是他订做的工具,两截约有2米长的钢管,通过卡扣连接,顶端装上纱网。这与我们常见的网抄有两个大不同,其一柄特别长,其二网子也特别长。
胡叔抄家伙。
胡叔和赵叔俩人把网抄伸进水里,沿着河堤缓缓行走,把鱼虫捞进来的同时,尽量躲开漂浮的杂物。前前后后走了不过一两百米,举起网抄一看,够啦。
就这么溜达着——
捞了不少呢。
赵叔捞完了自己的,还给胡叔多捞了一抄子。其实前后不过10分钟,有如篮球大小的一团鱼虫,就放进了三蹦子车厢里的塑料桶中。胡叔赶紧拿出气泵换电池,给鱼虫也打上气儿。
换电池。后面塑料桶里便装着鱼虫。
“这些鱼虫要在市场上买,得两百块钱啦。哦对,他们上网买‘颗粒氧’,听说效果不错,过两天我给你点儿试试看。咱捞鱼虫也用上高科技了。”
这是老赵大叔在捞。
这鱼虫叫“水蚤”,也叫“红虫”。典型的蜉蝣水生物,营养丰富,是非常理想的鱼食。最好当然是喂活的。
很快胡叔收拾好了工具往回走。6点半的北二环还没开始堵车,胡叔已经回到了苇坑胡同的家里。他拎着鱼虫爬上了房顶,这儿备着几个大盆。
“哎呦,老赵这点儿鱼虫害了我啦。”胡叔把鱼虫往盆里一放,发现赵叔帮忙捞的实在太多啦,导致一路上死掉了不少。赶紧把活虫撇出来,涮干净。
死虫不仅鱼不爱吃,也可能因腐败带有致病菌。所以一定要淘洗一番。
这处水域生长鱼虫一般都是短暂的一段时间,天气变化之后就得换地方了。到了冬天便没有水蚤可捞,胡叔时常会去临近六环的上庄水库一带,捞另一种鱼虫“青蹦”。
他穿着棉服,把网抄伸进钓鱼人留下的冰窟窿,一圈圈转着捞。远看上去,犹如“大狗熊打太极拳”。冬天靠“搅和”,夏天靠“撇”,说简单也不简单呢。
每天早上胡新国都是这样度过。“一是省些钱,二是锻炼锻炼身体。”
想当初
家门口就能捞鱼虫
胡新国从小就养鱼,工作不忙就去捞捞鱼虫。“就咱北京的河沟子,你说我哪没去过。”这些年过去,鱼虫价钱也随着物价上涨,“小时候5分钱就能买不少,现在最少1块钱起卖。”
那时候捞鱼虫实在是太容易。早起上学之前,胡新国便拎着小桶网抄,溜溜达达出了德胜门,到德外的拖拉机厂,那里的墙外便有一条小河沟。“出了二环,就是农村。”灌溉排水,各种沟渠很好找,若是这里没有,多走两步,至多到安定门外,准能找到鱼虫。
捞鱼虫的胡叔。
胡叔回忆,当初什刹海可能因水质稍好,并没有鱼虫,直至文革时期曾有过一段,据说是因为养殖胖头鱼,人们以大粪做饲料,才生了鱼虫。修地铁之前太平湖尚在,那里也是有鱼虫的。而护城河因为水流动,且水质不错,没有鱼虫。
至60年代末胡新国插队,回来之后忙工作,也就中断了养鱼的爱好。可惜身边总有几个爱玩的好朋友,那大约是在70年代中后期,有人给了他几条红绿灯,又把他的瘾勾起来了。
再想捞鱼虫,他发现,相隔十多年,护城河水质变了。
咱北京过去规划并不好,追求工业化的时代,让城市里多出很多工厂,比如车公庄附近的印刷厂,以及遍布全城的电镀厂等,对水而言都是重污染,很多工厂直接排进护城河。
电镀椅子,这是80年代很受欢迎的产品。为了让物件看起来光亮,电镀流行,但污染严重。图片来自网络。
因此在胡叔印象里,北护城河水还算凑合,到了南护城河已经寸草不生。
至80年代我出生在南护城河畔,我还记得护城河是土堤,水非常脏,是灰绿色的,上面漂着黑色的污泥,臭不可闻。
此时北城的德外至安外一线已经城市化,小水沟大都已经消失。为了捞鱼虫,胡新国开始往远处走。
清河还没有改造,也就是现在北四环的纬度上还能找到水沟和鱼虫;南城城市化进度较慢,莲花池公园尚未改造如同野湖,也能捞到鱼虫。
如今的莲花池,真正是荷花的天下了。80年代完成改造前,它就是个野湖。图片来自网络。
而最热闹的当属洼里地区,那里有一大片水域。胡叔记得当时捞鱼虫的人开玩笑说,“那儿管着大半个北京城的鱼虫呢。”
这块水域至1990年北京亚运会召开前进行了改造,砌上了墙,大伙儿依依不舍地告别这里。
如今这片水域,已是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一部分了。
奥森的水域,风景不错。它竟然曾经是鱼虫之家。图片来自网络。
至于其他地点,咱也不细说了,反正您能想得到的北城的水域,胡新国怕是没有没去过的。红领巾公园的前身、柳荫公园的前身、北土城公园的前身也就是小月河,还有那说不出名的、短暂存在的水沟、水坑,都有他的足迹。
现在没有鱼虫了
但水质还不够好
我第一次跟胡叔聊到捞鱼虫的时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们晚报登过,‘说某某河流水质太差,都长了鱼虫了。’一看这记者就不懂行,因为水质太差的话,是长不出鱼虫的。听说国外有的地方还引进鱼虫,帮忙改善水质呢。”
当然啦,咱京城内外的水质,总体上已经改善很多了。各位注意到没有,这两年护城河畔钓鱼的人格外多,水挺清澈,里面的鱼也格外多。
河边捞鱼的孩子。
我记得,大概在1990年那会儿,南护城河修整之后,还短暂臭过一段时间,之后水质就上来了,再也没有鱼虫。近十年来我也见过捞鱼虫的,分别在广安门外的莲花河里,以及菜户营以南、护城河与凉水河连接线那段。
胡叔回忆,个别年份缺水的夏季,护城河也会短暂出现成群的鱼虫,但上游一放水也就都没了。
小月河则是在十多年前彻底整治,也没了鱼虫。
胡叔和养鱼爱好者们经常交流捞鱼虫地点。可惜地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远。从二环路到三环路,再到还没修好的四环路。如今六环路都修好了,捞鱼虫也只能去五环至六环之间。
可是护城河的水质足够好吗?胡叔尚有疑问。因为养鱼人都知道,对水质要求最高的并不是鱼,而是虾。如今似乎从没听说什刹海、各公园、护城河里面能捞到虾,由此看来水质还有提高空间。
护城河畔。
胡叔也确实捞到过虾,那是在80年代,他去东北五环外的七棵树附近捞鱼虫,那里的河沟还挺干净,鱼、虾、鱼虫共生。
捞个鱼虫
乐趣也挺多
前两年电影《老炮》播放的时候,让胡新国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人。他在一处野湖边,发现另外一个捞鱼虫的人,大约30岁“穿的倍儿干净,头发倍儿利落”。几句交谈,对方热情地要求他去家里看看鱼,“我们家就住安定门城根儿底下。”
胡新国跟着这位大哥来到家里一看,吓了一跳——他媳妇还在坐月子呢。这位老炮居然不伺候媳妇,还有闲心捞鱼虫,也真是让人“佩服”他的“潇洒”。
胡叔也记得,文革时期,“逍遥派”打发时间的“三大活动”,便是麻梨疙瘩抠烟斗、织毛衣、捞鱼虫。
鱼虫准备好啦,胡叔要喂鱼了。
捞鱼虫的人扎堆下网抄的时候,也有一个规矩,即人家顺着岸边走着捞的时候,后来的人不能去人家前面下网抄,否则走在后面的人就捞不到什么了。有那不懂规矩的,遇上好较真儿的,难免吵架甚至打起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胡新国几年前腿脚还挺利落的时候,曾在航天城附近河沟捞鱼虫,一个跟头扎进了河里。“河水没到我脖子了,好在我会游泳,用网抄扎住淤泥,脚下一下下划开青苔,才走上了河堤。”
他有个好朋友,“每年不掉进去一两次,那都不叫捞鱼虫。”那冒失的行为自然也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谢谢观看。
鸣谢晚报同事嘉瑞对本次走访独家提供交通及早点赞助。
本文原载于日前北京晚报,见报稿件略有删节。
若有朋友了解护城河水质变化,请与我联系,我欲系统请教。感谢。
再补充一则北京晚报报道过的、与捞鱼虫有关的新闻。1991年9月23日见报:化工部供销处干部、即将退休的李伍良先生,在亚运村北边的小河里捞鱼虫时候,发现有流氓猥亵妇女,遂见义勇为,协助抓获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