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本聪：要让女人的子宫哭泣，让男人的睾丸大笑

文｜库索

这个春天，82岁的仓本聪罕见地出现在电视节目上，出演83岁的黑柳徹子主持的《徹子的房间》。坐在他身边的是86岁的老太太八千草薰，两人为了宣传一部名叫《安宁之乡》的新剧而来，这部每集仅15分钟的电视剧，目前正作为朝日电视台的午间剧在周一至周五期间播出，将持续半年。

「听说你用四个月时间写完了全部130集剧本，不会太快了吗？」黑柳徹子问。「因为担心自己没写完就死了」，仓本聪说。《安宁之乡》的剧本写了1170页，这个数字等同于NHK终年播出的大河剧，他从一年多前开始构思这个故事，写剧本的途中好几个原定的演员接连死去，另一些活着的则因为记不住台词而不得不辞演。

仓本聪和八千草薰在《徹子的房间》

说到这里，大抵能推断这部剧的年龄层。最终定下的演员以70代为主：73岁的加贺真理子，75岁的石坂浩二，75岁的藤龙也，76岁的浅丘琉璃子，77岁的五月绿。也不乏80代的存在感：81岁的野际阳子，85岁的有马稻子，86岁的八千草薰。这么看来，它几乎是当下「重量级」的日剧，主演个个是响当当的名字，在昭和时代或早或晚都在电视上掀起过狂潮，今天的他们，用中国式的表达来说，就是：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

 《安宁之乡》

所以这部剧，从墓地开始。石坂浩二饰演的男主角刚刚丧妻，妻子在去世的三年前患上老年痴呆症，第一个镜头他出现在墓地中，一边上香一边感慨人生：「坦白说，妻子死去的时候，我感觉到解放。」男主角收拾好行李，去几十年来经常光顾的小酒馆和老板告别（老板也有些老年痴呆的征兆），烧掉了妻子珍视的高级和服，把房子留给了儿子（这期间儿媳妇一次也没来照料过婆婆），独自搬进了养老院。

「安宁之乡」是这间高级养老院的名字，里面全是面朝大海的高级别墅，规则是只有对日本电视剧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艺术家（从电视台领薪水的绝对不行）才能入住，终生免费。为了避免外界打扰，断绝了和俗世的日常联系，住客们亦守口如瓶，在坊间传说中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石坂浩二饰演一个颇有地位的剧作家，也是直至搬进来才发现：很多人们以为已经默默死去的大牌演员，仍好好地活在这里。

谁会喜欢看一个养老院的故事呢？从本质上来说，这部电视剧不只是想要讲个「有点不一样」的故事，它甚至有重建受众群的野心。

仓本聪在采访中说：「这几年，深夜面向年轻人的『黄金时段』电视剧收视率持续下滑。与此同时，我周围那些7、80岁的老人们在每天早晨5点半醒来，却无事可做。即便打开了电视，也尽是些新闻节目，没有电视剧播出。如果是这样，要不要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打造『白银时段』的电视剧呢？」他找到朝日电视台的高层深谈了一次，认为比起黄金时段的吵吵闹闹停不下来，白银时段更应该寂静稳重治愈人心，每天20分钟，一点一点推动剧情，没有那么多悬念和反转——在黄金档看来是无法容忍的缓慢节奏，却意外地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因为是仓本聪，所以即便是发生在养老院的故事，即便住在这里的是一群将死之人，也绝对不会是一段苦哈哈的晚年生活。尽管有对死亡的恐惧（谁又能避免呢？），在他们日渐衰老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依然还是直抵人心的那几个主题：家族、友情、爱情；对过去的执念，对死亡的思考，对天职的敬业……恐怕还有，对一切的谅解。

男主角说：再光芒万丈的人生，也该到了该思索如何结束的年纪。这不只是剧中角色的遭遇，也是剧外每一个演员的真实处境。前些日子，出版了一本名叫《8人之女》的写真集，包括浅丘琉璃子、有马稻子、加贺真理子、五月绿、野际阳子、富士真奈美、风吹纯和八千草薰，全是《安宁之乡》的女演员们在年轻时拍摄的写真，真是惊艳世间的青春时光，那种浑然天成的纯粹感，有着今天任何一个新生代女优都无法模仿的美丽。

《8人之女》

浅丘琉璃子

加贺真理子

八千草薰

有马稻子

这些美丽的女人们，年轻一代的观众先是看到她们老去的样子，在某部剧里扮演某人的妈妈或是外婆，或温和或严厉，就算有过「道明寺的母上大人」这样的设定呢？终归是老了。老人总会被认为是这世界的配角，再嚣张的配角都注定缺乏战斗力。然而，正是先看过她们老去的样子，再看到那些年轻的时光，听闻她们也曾如何搅动世间，便会对「老」这件事稍稍有了些不同的认识。

在《安宁之乡》的故事里，或许会对「老」这件事有更加清晰的认识。「老」应该是一种可能性：如果某人曾拥有最辉煌的青春，当这份青春顺势老去的时候，它是不是可以转换为阅历和沉淀，从而散发出另一种光芒呢？是不是可以有一种理想的老年生活，没有孤独，相对安宁，又充满欢声笑语呢？在黄金档的日剧纷纷追求劝善惩恶和悬疑反转，在电视屏幕上每天都在逼婚和出轨的当下，对情感进行内向型审视的《安宁之乡》，实在是清风扑面。

也不是没有八卦可以说，毕竟年少时也都风流。这部剧刚宣布卡司时，一度因为石坂浩二、浅丘瑠璃子和加贺真理子三人聚头成为话题。16年前离婚的石坂浩二和浅丘瑠璃子，曾经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是日本演艺圈著名夫妇；浅丘瑠璃子和加贺真理子年轻时就交好，真正是一起变老的金牌闺蜜；而在石坂浩二和浅丘瑠璃子离婚前，他和加贺真理子也有过一段恋情。连仓本聪如此严肃之人，都会有意无意跟记者爆料：「兵吉（石坂浩二的昵称）和琉璃子结婚之前，先在家里求婚了。那天他是搭我的车回家的。我周围啊，尽是些这样的故事。」

石坂浩二和浅丘瑠璃子年轻时

因为《安宁之乡》而重遇的三人

剧中，这三人第一次在「安宁之乡」见面，浅丘瑠璃子扑上去给了石坂浩二一个长长的拥抱，加贺真理子远远站在旁边望着。想起那些撕破脸皮的，难免感慨：这怎么可能是演技呢？都是真实人生啊。是三个古稀之人，放下一切的风平浪静，更有些见证彼此人生的相惜。后来，浅丘瑠璃子对记者说：「剧情从冴子和荣时隔20年后再见的拥抱开始，而现实中我和石坂也16年没见过了，这么想来，更要拥抱得久一点了。」这样的细节，正是仓本聪的温柔之处，若不是和演员有着深厚交情，谁又有能量假借演戏的名义来寻求演员之间的和解呢？

读过一次收录在向田邦子文集中的仓本聪对谈，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他说从不给不喜欢的人写剧本，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又说写台词的时候要把主角的照片放在眼前，才能构思这个人该说什么话。创作剧本之前会先和演员做朋友，一起吃饭，一起喝酒，甚至一起打麻将，不这样做的话就不能了解那个人的本质。日子久了，也不知道那些出现在仓本聪故事中的人物，到底是角色越来越像演员呢，还是演员越来越像角色。至少在《安宁之乡》中，八千草薰经常说的那句「呐～」，就是她本人的口头禅，至少被称为「大小姐」的浅丘琉璃子，「毒舌女」的加贺真理子，「歌手转型」的五月绿，「沉默的侠义巨星」的藤龙也，都是演员本人的真实属性。

在埋头写四个月剧本之前，仓本聪首先花了半年多时间，给每个剧中人物写了一份履历书。这项工作甚至更耗时，却是他始于入行之初的习惯，不是常见的「××年出生」，「××年大学毕业」，「××年入社」的简单就职履历书，而是从出生到逝世期间，以年为单位，写满了对这个人物性格产生影响的重大事件。在《徹子的房间》中，仓本聪带来长长一卷，是为石坂浩二扮演的菊村荣，这个出生于战前的剧作家写的履历书，追究到「某年起用某个演员」「某年在写某部作品」「战时疏散地点」「父母去世的之日」等，事无巨细，仿佛在回忆一个真正在这世界上活过的人。

在仓本聪的成名作《来自北国》中，也存在着若干份角色的履历书，前阵子有个纪录片透露了男主角黑板五郎履历书中的其中一条，对35年前的观众造成了冲击。那条履历写着：在黑板五郎的学生时代，曾有过让三个同级女孩怀孕的经历，朋友间赠予「一发五郎」的绰号。观众之所以震惊，是因为在1992年《来自北国》的特别版里，五郎的儿子纯也让一个女孩未婚先孕了，听说这件事的五郎，抱着南瓜去跟女孩的叔父谢罪。若干年后对照这份履历书，才知道年少时五郎让同级生怀孕时，他的父亲也是带上南瓜去谢罪的。「原来五郎有过这样黑历史啊」，「比这更可怕的，难道不是几十年来对此只字不提的仓本聪吗？」

仓本聪的妙处在于，他不仅想象人，也想象树的一生。我看过他画的两幅铅笔画，是两棵北海道的树，一棵在大风中被吹得倾斜，另一棵在成长过程中拐了个弯，却无碍坚定挺拔，在树下落满了黄色的落叶。仓本聪常在心里给树写履历书：为什么这棵树会有蜿蜒？一定是在幼年时有着不得不被压弯的经历。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呢？它又是如何克服这些事情的？为什么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伤痕？这份伤痕的原因是什么？它在受伤时是怎样的心情？他还会想象：树和树之间，是如何互相帮助，如何互相鼓励，又或者如何争斗？枝蔓丛生的壮树也许烦恼，即将死去的老树也许寂寞，被大雪积压的幼树也许坚强。

仓本聪画的树

人物也好树木也好，只要认真追究他们的生命，必定涌起感动。无论最早的《来自北国》，还是年轻观众更熟悉的《温柔时刻》、《风之花园》和《拜启，我的父亲大人》，在仓本聪心中，电视剧的本质还是「感动」二字：「让人笑也好，让人哭也好，我觉得光以这些为目的是不行的。电视剧果然还是应该让人感动。我经常跟年轻的剧作家说：要让女人的子宫哭泣，让男人的睾丸大笑。要在人的内心深处的地方做文章，这才是感动。」

在《安宁之乡》中，从石坂浩二饰演的剧作家菊村荣身上，能看到很多仓本聪本人的影子。1981年至1983年在富士电视台播出的《来自北国》，一举让他成为「国民剧作家」，在此后10年里又推出了8部特别篇，非常长寿。故事以北海道富良野为舞台，生活在东京的黑板五郎和妻子离婚后，带着两个孩子移住到这里，住进一间废屋中，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煤气。还在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黑板纯抱怨：「没有电的话根本没法生活哟！」「到了晚上该怎么办？」五郎的回答不仅镇住了纯，也震惊了当时的观众：「到了晚上就睡觉！」彼时的东京，正被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新生事物包围，是世界中耀眼的不夜城，繁华街直至深夜依然亮着霓虹灯，吃饭、喝酒、唱歌和夜游的人无处不在，而我们的主角黑板五郎，却放弃了这样充满魔力的东京，移住到人迹罕至的北海道荒原，探寻与自然相处之道，毫无疑问，这是逆潮流的。

在被城市逼得丧失生活的今天，人们越来越能理解黑板五郎的选择了。其实从14年前播出的特别篇《2002年 遗言》拿下38.4%的最高收视率，就能看出苗头。只是，今天那些一边高喊逃离城市一边讴歌物质文明的人们，对世界的理解的远远比不上35年前的仓本聪那么深刻。他在谈及《来自北国》的创作初衷时说过：「都市生活充满无意义和空洞，依赖于这份无意义和空洞为生的人却越来越多。任何东西都能用钱买到，只要掏钱，就能把应该由自己来做的事情全部交付他人。没有价值的知识和情报处处泛滥，人们却把拥有这些知识和情报最多的人视作伟大，并以此为憧憬。而最本质的东西，人类代代相传的生存智慧和创造能力，正不知不觉在退化。这真的是文明吗？」如何？是不是正如今天正在发生的一切？

位于北海道富良野的《来自北国》资料馆，由富良野市木材会社社长仲世古善雄私费投建，当地居民无偿运营。仓本聪亲自设计了《来自北国》的内部结构，其中最大的看点是田中邦卫饰演的男主角黑板五郎居住的小木屋，衣服和鞋子。

馆内保留了大量电视剧拍摄时的资料，1995年开始在夏季限定开放参观，2003年起全年开放参观。由于设施老朽化和维护经费不足，2016年8月闭馆。

《来自北国》资料馆墙上的演员写真，旁边写着仓本聪的一句话：岁月将少年变成青年，又将中年人变成老人。

真相是：《来自北国》播出的四年前，血统纯正的东京人仓本聪，先于黑板五郎移住到了富良野。「我移住到富良野是1977年的事情。因为对丰裕的生活开始感到不安。正好是泡沫经济刚开始，为电视台工作我对生活变得丰裕当然很开心，但是丰裕到这样的程度真的好吗？我的不安感十分强烈。」直至今天，仓本聪仍然生活在富良野，在这40年中他只做了一件事：用乡村（自然）对抗都市（文明）。

《来自北国》播出后的次年，仓本聪成立了培养年轻演员和编剧的「富良野塾」。年轻人从全国各地来到富良野，进行为期两年的集体生活，学费全免，但要自己挣生活费。夏天去当地的农家帮忙种地，冬天集中上课、进行舞台剧排练。每年有一次「原始之日」，体验没有电、自来水和煤气的原始生活。

妹尾河童写有一本 《窥视工作间》，以探访日本知名人士的工作室为主题，其中某篇就叫《剧作家仓本聪的圆木小屋》。他在书中描述说：房子总共5栋，住了27人，一期生和二期生共24人，还有3个勤杂人员。从5月到11月没有假日，要干农活和养奶牛，必须把冬天的生活费挣到存起来。做早饭和准备中午便当的炊事班早晨4点半起床，6点钟全体出工，晚上5点多收工，回来之后还要搞室内卫生，吃完饭，7点开始学习。

「昨天还是大都会的年轻人，今天却置身于紧张和不安之中，不知今后会如何？」妹尾河童问。

「当时我们也是惶惶不安，然而，这里没有人帮助我们，只有靠自己思考和行动，从中抓住感动，鼓励自己。我能教给他们的只是一点点，演员和作者最需要的是『感动』，这些要通过与大自然和人的接触自己去学。」人啊，因为分享感动才会变得幸福，这是仓本聪的创作哲学。

随着年纪的增长，仓本聪体力渐渐不支。2010年3月，富良野塾举行了最后一次毕业典礼后，便永久地关闭了。这里26年来培养出来的年轻编剧，例如友泽晃一、吉田纪子、田子明弘等人，如今依然活跃在日剧界。这里甚至还培养出一位话题作家：2016年以50岁「高龄」获得芥川赏的山下澄人，就是富良野塾的2期生，而他的获奖作品《新世界》，就是这一段生活的再现。

更多人未能进入电视的世界。我曾经在电视节目里看见奈良一间小小的粉丝工坊，老板从富良野塾毕业后回到家乡继承了父业。「到底是没有才华啊」，他笑着说，翻开厚厚的相册，都是北海道生活的美好时光。从富良野塾出来的人，多少有些不同于他人，如果问他们：「对你们来说，不能缺少的生活必需品是什么？」答案中最多的一定是「水」，其次是「小刀」（必要道具），第三位则是「食物」。亦有不少人回答：是「人」。有电视台觉得有趣，用同样的问题采访东京涉谷街头的年轻人，答案中最多的是「钱」，其次是「手机」，第三位是「电视」（换做今天，大概是电脑吧）。

仓本聪没有退休，从2010年开始，他成立了以富良野塾毕业生为主要成员的「富良野GROUP」，自编自导，以舞台剧为中心，每年排演一部戏，先在富良野演剧工坊上演，再进行全国巡回。而在今年春天，富良野GROUP公演完舞台剧《跑》之后，仓本聪宣布这将是他排演的最后一出舞台剧，「我该进入漫长的休息期了。」

富良野演剧工坊内

2017年冬天，富良野GROUP的年度舞台剧《跑》在大阪公演。仓本聪称这将是他排演的最后一部舞台剧。

在《跑》的场刊里，写着许多年前仓本聪寄予富良野毕业生的一段话：「如果你们舍弃了在富良野塾时期的梦想，认为不必拼命奔跑也没关系，转而追求更轻松的生活，那么就忘记富良野的一切吧。我并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们。但无论如何，只有『感动』这一件事请不要忘记。创造感动的人无论如何都将继续奔跑，接收感动的人可以选择坐下。要跑还是要坐，请做好选择的觉悟。无论如何，如果有天你们突然记起来遗忘已久的感动，从内心深处涌出眼泪，富良野随时都欢迎你回来。坐着观望就像喝茶，拼命奔跑却如碰杯，我们在这里，一直奔跑不息。走好！」

这样的仓本聪，怎么可能退休呢？去年他重新开始写电视剧本。从《安宁之乡》中的密集吐槽和批判就可以感觉到，他实在对空洞低迷的日剧现状看不去了。他借石坂浩二之口说：年轻人正在远离电视，电视台却还沉迷在黄金神话中无法自拔，日本的电视剧到底要变成什么鬼样子啊？

他的人生原本可以进入更高冷的世界，毕竟是东京大学文学部毕业的高材生。在他的大学时代，同时有三个人在进行文学创作，一个是获得了芥川赏的柏原兵三，一个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大江健三郎，两人都成了文学大师，只有他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电视的世界，成了一个「俗人」。

仓本聪得到了通俗世界的最高尊敬，很早就和山田太一、向田邦子合称为日本的「剧作家御三家」，2000年获得了日本政府给予艺术家的最高奖章：紫绶褒章。全日本的演员都以出演他的剧本为荣，就连生前演过205部电影的高仓健，出演的唯一一部电视剧也是他在1977年写下的《大哥》。

2014年冬天，我在富良野一间名叫「森之时计」的咖啡屋。这间咖啡屋是仓本聪为了拍摄2004年的电视剧《温柔时刻》而搭建，此后一直对外营业。

82岁的仓本聪依然能清楚回想起，自己进入这这一行，是因为剧作家加藤道夫在《季洛杜的世界》写了一句话：「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表情很好的男人，他一定是刚刚看完了一个很棒的演出。」原来电视剧可以让人的表情变得很好啊，仓本聪执着于做一份类似于「人心的洗衣房」的工作，他认定：心灵必须拥有相当的纯度，才能拥有很好的表情。

「现在的电视剧，都是收视率说话。但我认为收视率只代表传播面的广度，并不能测量在多少程度上动摇了人的内心。这次的《安宁之乡》，我不认为一开始就能获得很高的收视率，但如果它能稍稍改变一些眼下的电视剧现状就好了。如果要说我们制作这部电视剧的优势，就是无论我也好，演员也好，大家都是快要死的人，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事实上，从播出的第二天起，《安宁之乡》就连续拿下同时段的收视冠军，让日本电视台、TBS电视台和富士电视台几家竞争对手大惊失色，纷纷开始策划要推出针对老年人电视观众的节目。他们终于意识到：在65岁以上高龄者占了日本总人口1／4的今天，这是多么大的一门生意。

他们也许又算错了。仓本聪写了一部给老年人看的电视剧，却并不是只在养老院里放放而已。在这个到处都是噪音的嘈杂年代，安静和感动的故事对年轻一代更有着润物细无声的魔力。春天来临前，我在大阪看了《跑》的巡回演出，结束后人们排着长队，等待和仓本聪签名握手，其中有一半是2、30岁的年轻人。

和仓本聪握过手的人，或多或少会被改变一些人生。比如2014年的我和2017年的我。

和仓本聪握过手的人，会因为那双手掌的大和厚实所惊讶。不像写作者的手，更像来自长期劳作之人。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就是人生。这双手端起咖啡杯，夹着香烟，在写字台前握起笔，最后变成了文字，又转化为画面，先是教会人怎样生活，然后教人怎样老去，怎样面对死，怎样向死而生，怎样保持内心的温润和感动。

谁说年轻人就不爱看这样的故事呢？毕竟是一个有生存阅历的人，一个懂得生活本质的人，跟你讲一段真实发生的人生，那么温情，那么节制，那么有趣，那么礼貌，那么闪闪发光。毕竟这样的人生，就是这些年轻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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