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此文怀念兄弟张国民。你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1
牛肉米粉店里，俩小伙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摆弄着手机和电脑。已是下午两点，店老板张国明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和俩小伙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话。
“别看这手机丑，一套十几万呢。”戴眼镜的小伙显摆着对张国明说。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店老板毫不惊讶，只是将油腻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淡淡一笑：
“你们用的是华新还是鼎力？怎么不是都用自动路测么?2G优化还有人做？”
…
俩小伙瞬间石化，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扫地僧”？
说完，张国民转身朝后厨走去，虽然不到40岁，略显佝偻的背和慢腾腾的步伐，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缓缓的说到：
“小伙子，网优就是个江湖，这个行业可不太好混。”
在后厨的他慢慢点上一支烟，思绪逐渐飞到了6年前：
“你们想不想听听当年我的故事？”
2
2011年5月7日，上午8点整，A市网优中心办公室。尽管紧挨着食堂，早餐味阵阵飘来，但勾不起24名网优工程师的食欲，每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在无声的表明：一个重要的事件即将发生。
这群网优工程师分别来自A、B两家公司，他们正在为即将开始的路测考核保障紧张准备。A公司的张国明和他手下的11名兄弟负责北区网格，B公司负责南区网格。这次路测成绩不仅关系到A市运营商网络部的全年考评，A、B两家公司各自负责的网格测试结果也直接影响费用结算和来年的份额分配。办公室里充溢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8点30分，测试从A公司所负责的网格7正式开始。张国民立刻拨通了现场小组负责人李永华的电话，要求他们跟紧考核路测车。这个现场小组的任务就是偷偷跟随考核路测车，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好在过了早高峰，一路顺畅，现场跟踪车反馈一切正常，不断查看网络告警的小王实时汇报沿途基站均正常运行，张国民略松一口气，开局顺利，再熬过几个路口考核路测车就进入B公司负责的区域了。他不禁抬头瞄了一眼B公司的阵营，B公司负责人正不停向这边张望，双方的较量早已暗暗开始。
3
情况不妙，考核路测车在八一路开始转弯，这么早就离开主干道让张国民颇感意外。他身体突然一激灵，不好，转弯必经机械城直放站。
张国明抓起手机：“永华，去看看前边那个直放站，不要挂电话，有问题直接说。”
随后就是一阵汽车加速和鸣笛声，在越过了3个路口，超过了考核路测车至少1个红灯的时间后，李永华的声音略有些断续的传来：“老大，切换不过来，占的还是王园3扇区。”
张国明已经查过，直放站的信源站“星光机械厂”的状态正常，直放站估计有问题了。作为八一路这条线上唯一的覆盖弱点，机械城直放站在近一个月来运行都很正常，可偏偏在今天出了这样的问题。他拿起手机，紧握的指节有些发白，协调维护中心处理已经来不及了，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机械城有问题了，过那段时压一下路测车的速度，小心不要被看出来。”
张国明摸出了一根烟，点之前突然想起楼内不能抽烟，就又收了起来，一只手开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手把电话后盖捏的吱吱作响，直到李永华电话那边传来：
“跟踪车超车后压住了路测车的速度，我挡住他们左侧平行开了过去，能切换到孟庄1扇区，没有掉话。”
张国明叹了口气，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慢速开过去，虽然覆盖差了点，考核路测车应该也能及时切换过去，MOS差了点，但应该不会掉话。
不过，就是这样的小动作，虽然之前口头沟通过，真正实施起来大家都有些害怕和内疚，也不知道跟踪车会不会因此暴露。他再次瞄了一眼B公司阵营，那边安静得有些异常，或许是测试还没有到他们所负责的区域的缘故，张国明暗暗的想到，默默的叹了口气。
4
此刻，考核路测车开过了两个路口后，突然左转上了建设路主路，张国明再感意外，不由一声叹息，如果能再晚两个路口转弯该多好，这样就能到B公司的网格了，自己也能松一口气。
今天早上建设路上有两个宏站停电了，但测试前就确定了油机发电没问题，代维就在这两个站旁边待命。“不好！”小王的声音让所有人心顿时揪了起来，位于建设路和劳动路交叉口“劳动大厦”基站出现大面积载频吊死，距离测试车现在的位置仅仅只有4个路口。
“看样子应该是机房高温。”张国明一眼就看出了原因。
“如果连上基站远程重启一下，应该有希望撑一会。”小王小声的说着他的方案。
“那怎么行，万一基站起不来，这不就完全成咱们的责任了么？”
张国民已经开始跟维护中心打电话催了，可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求代维赶到现场并处理高温故障显然不现实。
“那个方法还能用么？”旁边有人着急着说。
“已经用了一次了，再用怕被看出来，而且也拖不了几分钟。”张国明叹了一口气。
“用不用帮忙？”看着着急的张国明，B公司的项目经理不合时宜的问道。
项目组忙活了大半年，可能就会因为这个与自己貌似无关的突发事件而白费功夫，一想到这，张国明摇着头背了过去。
“能不能让路测车改道？”
张国明把没有点着的那根香烟在手里转了又转，每一双眼睛都关注着他，他需要做的决定异常艰难，深深的负重感压得他完全透不过气。
5
张国明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不情愿又忐忑的拨通了李永华的电话：“劳动大厦基站挂了，下一个单行道路口，想尽办法让路测车左转。”
“这怎么可能?”
“要快，你们小心一点！”此刻张国民也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现场跟踪车见机行事了。
还是同样的没有挂电话，耳边想起了引擎提速轰鸣和鸣笛声，然后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一声略显沉重的撞击声。
张国明的表情凝重。
“不好！”李永华说完立即挂断了电话，张国明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回话，四个现场队员全部都不接电话了！
一股寒流从张国明的内心突然腾空升起，冲击了头皮后又沿着脖子一阵麻木感直接到了后背，他不由得打着战栗，冷汗也湿透了前胸和后背。他猜不出现场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猜。
6
令张国民略感安慰的是，路测考核车终于沿着设计好的方向逐渐左转上了单行道，再往前走两个路口就到了B公司负责的网格，他和他的兄弟们的工作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不过，这是张国民事后才得知的，因为这以后一直联系不了现场跟踪车的电话。
张国明内心未有丝毫轻松，越加忐忑不安。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全都联系不上了？难道出了车祸？同时，多年来的技术生涯，他一直坚持的是一丝不苟的秉性，当上项目经理后，把这样非常规的手段作为应急方案，这已经违背了他的底线了，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真的用上。
也有些念头冒出，李永华似乎打电话的声音有些太大，电话那边还传来呼呼的阵阵风声，表示似乎车窗没有关好，这件事做起来应该低调才对，今天的事似乎总有些蹊跷。
7
上午11点，路测考核结束了，除了一次因为LAC更新导致的未接通之外没有其他异常事件，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应该算的上一次完美的保障工作。
晚上的总结会之前，领导找到了张国明：“是你安排的车辆事故？”
“这确实是个意外，当时我也拿不定主意，慌乱之中叫跟踪车想办法让路测车左转，不过，没想到我们的跟踪车不小心与右边突然变道过来的车蹭到了一起，导致路测车不得不开到了左转道，只能左转了，算是歪打正着吧。”张国明详细叙述了事情经过，擅自做这样的决策，带来的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项目经理能承担的。
“你们车上的人被路过的交警把路测设备当做非法设备扣下了，现场不少人围观。”
…
几天后，A市网络部公告，A公司项目部张国明秘密使用不当手段干扰路测结果，特扣罚当年部分服务费，并酌情减少来年合同份额。
没有到月底，在领导的多次“谈话”下，张国明主动提交了辞呈，带着不解、委屈、内疚复杂的心情，他失望的脱离了从学校毕业就开始的网优工作，回老家后盘下这个米粉小店后结婚生子，倒也生活的异常惬意轻松。合同到期后的A公司退出了A市的市场，B公司拿下来大部分A市的份额，几年后，整体退出了A市所在省份的全部市场。
李永华在事后也跳槽到了B公司......
8
“小伙子，网优这个江湖，靠的还得是实打实的真功夫，那些雕虫小技不过瞒得一时，自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在别人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
讲完故事的张国明望着两对充满敬意的眼睛，近身收起了两个吃完的空碗。
意犹未尽的两个小伙走出了小店，“简直是世外高人！”其中一个评价。“可惜金盆洗手了。”另一个声音传来。
望着他们背影的张国明淡淡的一笑，很多事情他想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还有更多他至今都没有搞清楚。年轻真好，他们还有机会在江湖上混。不过，自己现在的生活也不错，既然已退出江湖，又何必在意江湖里的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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