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涂山极目望去,两股水流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冲撞,在平畴深处合二而一,然后袅婷走来。没有长江的雄浑,没有黄河的狂野,也没有新安江的妩媚。更没有传说中的、甚至充斥史书典籍中的暴烈嚣凌之气。温婉、平静、娴雅、充满着女儿气象。特别安静,特别顺,特别和谐。
自然想起古代诗人对淮河的美词:淮之水,淮之水。春风吹,春风洗。青于蓝,绿染指。鱼不来,鸥不起。潋潋滟滟无尽头,只见孤帆不见舟。长淮之水青如苔,行人但觉心眼开。和风丽日之下,令人感慨,淮河是否已跳脱了千年黄河夺淮的痛苦史,再一次翻开了文明的篇章,实现了重辉?
《水经·淮水注》:淮出于荆山之左,当涂之右,奔流二山之间而扬涛北注也。涂山对面是荆山,荆山海拔只有258米,二山相距不及半公里,形同锁钥,淮河穿越而过,形成赫赫有名的淮河上三大峡之一——荆山峡。荆山娴黛。前些年去过荆山,那里名胜古迹甚多,有苏轼称“天下第七泉”的白乳泉;有望淮楼,楼上对联有名:“片帆从天外飞来,劈开两面青山,好趁长风冲巨浪;乱石自云中错落,酿得一鸥白乳,合邀明月饮高楼”。荆山有抱玉岩及和氏璧的故事,讲述了蔺相如完璧归赵之“璧”的由来。
“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自古玉石不分,无足鬼多冤于此。荆和这故事给荆山平添了股阴柔幽怨之气,反衬出涂山的阳刚与雄大。从涂山遥望荆山,直如兄长俯视小弟,或父亲慈目子女。据传说二山原本相连,大禹治水,南下淮泗,经过此地,辟山开道 ,使绕山淮水改从二山之间经过。平畴广野,二山夹一河,构成一幅充满和谐之气而非暴烈霸气的王者家园。
涂山的王者感觉更多来自于4000年前的大禹。涂山的地望实源于远古大禹因治水在华族中形成的崇高人望。此地属古涂山氏国,相传大禹治水到此,娶涂山氏女女娇为妻,并生子启,成就“有夏皇祖”。涂山之巅有禹王庙,初建年份难以考,历代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尊崇有加,善加修持。山腰有启母石,相传为女娇化作。禹“疏大川”,不以私害公,心无二用,珍惜光阴,常年奔波,淋甚雨,栉疾风,身体枯槁,手足胼胝,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而不敢入,以至女娇望夫化石。女娇作歌“候人兮猗”据说是最早的情歌。涂山脚下有禹会村,治水功成, “禹会诸侯于涂山”,并在此杀防风氏,“立大政”。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多次发掘,禹会村有4000年前的广场和高台旗柱坑遗址,很象是聚会祭祀之所。自涂山,中国土地上诞生了王权,它是夏王朝的出发地,也是中华建立统一帝国的初声。“夏之兴,源于涂山”。
禹是中华文化巨流河的重要源头。大禹成功遏制了大洪水,使得“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 “微禹,吾其鱼乎?”连孔子也感叹“禹,吾无间然矣”。今天,中国从四川到浙江,从河南到山东,几乎每个有大江大河流经的省都有大禹的传说和事迹,并不需要逐一考证。它说明大禹是活在中国人的心里,各地人民都对他治水功绩和奠定华夏基业,心存感恩,所以以附会故事的方式,予以承认和纪念。
一个民族以各种方式祭祀和传颂自己的英雄,也在这个过程中培养自己的英雄文化。大禹的英雄气与王者之气,早已作为基因贯注于民族血脉,这或许可以解释自古淮夷出英雄。
这沿淮一带,大禹遗风代代传承,构成独特的英雄气场。这里有卞和献玉求赏识,被刖成无足鬼的悲戚故事,更多的却是如刘邦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豪迈故事。即使失败亦英雄,项羽在垓下(蚌埠固镇县)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回荡的也是远古大禹和女娇的遗响。
淮水穿过荆山峡,浩浩向蚌埠城方向而去。我们下涂山,过荆涂大桥,奔向淮上三汊河湿地。涂山高而尊,这里卑而下,应是淮河的一个潴水湾。黄昏将至,太阳有光无热,早春的寒气从每一方水面上升起。三汊河已成功申办为国家级生态湿地。我们乘船顺河汊游览,河汊纵横交错,成片的芦苇密如墙堵。开阔处,经过冬天已失去芦花的苇杆,直立如红缨枪林,而新生的芦苗已然拱出。枯死槁黄与新生全绿,完全不搭的两重境界,在此却织成了生生死死和谐的新图景。河汊里水草横斜,密密丛生,黄黄绿绿,不知是去年的还是今年新生的,它们不断地缠住螺旋桨,迫使船工不时停下来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