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1891—1940），前苏联小说家、剧作家。一战期间曾参加红十字会，后成为战士、医生、记者。20年代早期开始从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白卫军》（后改为剧本《土尔宾一家》，收入本剧作集）、《大师和玛格丽特》、《莫里哀先生传》等，中篇小说《不祥的蛋》、《魔障》、《狗心》等，剧本《卓伊卡的住宅》、《紫红色岛屿》、《莫里哀》等（均收入本剧作集）。
通过文学审查的结局
——摘自布尔加科夫剧作集之《紫红色岛屿》
相关人物简介：
勋爵——根纳季·潘菲洛维奇，剧院经理，勋爵是他扮演的角色。
萨瓦——萨瓦·鲁基奇，文学审查官。
基里——笔名儒勒·凡尔纳，剧本作者，基里是他扮演的角色。
夫人、贝特西、西吉、帕斯帕图、卡伊等——其他演员，这些是他们扮演的人物。
（前文提要：《紫红色岛屿》试演后，文学审查官萨瓦宣布审核不通过，剧作家基里愤怒了。）
基里 （挣脱搀扶）文学审查官是什么？千百年来他们一直是自由生命不可调和的敌人。他们从高尔察克[1]以及征服克里米亚时期被人遗忘的旧报纸上抄来一些意见……
勋爵 他会给我带来灾难的！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我会……弟兄们，带走他！
夫人 亲爱的，别激动，让我吻吻你。
贝特西 还有我。
萨瓦 这算什么？
勋爵 他在波兰战场上伤到了头……罕见的天才人物……正牌的傻瓜……嗯……思想体系……已经住过一次精神病院了。剧院——是圣殿，别管他了，萨瓦·鲁基奇。您跟我打交道不是头一回了，萨瓦·鲁基奇。萨瓦·鲁基奇！一万五千卢布！三个月的劳动……您说说看，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萨瓦 这是个反革命剧本。
勋爵 萨瓦·鲁基奇！您这么说真不怕上帝……我这是胡说呢……您想想……怕谁呢……不知道……谁也不用怕……反革命……在我的剧院里？萨瓦·鲁基奇！怎么会呢？就算拿大炮轰我，我也不许在我的剧院里混进反革命分子！问题出在哪里？……
萨瓦 结尾。
［一片窃窃私语，大家都在倾听。
勋爵 完全正确。我的天呀。我就是觉得这剧本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萨瓦·鲁基奇，您真是剧院不可或缺的人物！我向您发誓这是实话。我要向所有的十字架发誓！我们苏维埃就是需要您这样的人！没有您我们活不下去！结尾到底有什么问题？
萨瓦 行行好，根纳季·潘菲雷奇。您自己竟然看不出来？我不信。我简直被您惊呆了！……
勋爵 完全正确，我怎么竟然看不出呢，我这头60岁的笨驴？
萨瓦 这些水手们，他们是什么人？
勋爵 无产阶级，萨瓦·鲁基奇，无产阶级，我真是该死……
萨瓦 可是怎么能这样？获得解放的土著们欢呼的时候，他们还是……
勋爵 还处于奴役之中，萨瓦·鲁基奇，还处于奴役之中。我是个白痴！
西吉 真是太对了，太对了。
勋爵 阿年波基斯特！！
萨瓦 世界革命呢，无产阶级团结精神呢？……
勋爵 它们在哪儿，萨瓦·鲁基奇？我真是，真是……梅捷尔金。如果你能在五分钟之后发动一场世界革命……我会让你发大财……
帕斯帕图 世界性的，根纳季·潘菲雷奇？
勋爵 世界性的！
帕斯帕图 没问题，根纳季·潘菲雷奇！
勋爵 快去！！萨瓦·鲁基奇……世界革命的结尾马上就来。
萨瓦 但是，说不定作者同志不愿意写世界革命？
勋爵 谁？作者？不愿意？我倒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人不喜欢世界革命。（对池座）有人不愿意吗？……举手……
西吉 谁反对？嘻嘻。显然，我们是大多数，萨瓦·鲁基奇！
勋爵 （感情饱满地）我的剧院里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们根本不卖给他门票，不卖……阿年波基斯特，我最好还是亲自请求作者给你在第一幕加点儿戏，不过你可别弄糊涂了。
西吉 为此表示感谢。
勋爵 都上台！所有人！
帕斯帕图 瓦洛佳！再演一次！
勋爵 利古伊·依赛奇，世界革命！……
指挥 都明白了，根纳季·潘菲雷奇，我半个小时之前就明白了，都没解散乐队。
勋爵 叫作者来！
［贝特西与夫人搀扶着基里上场。
勋爵 （嘶哑的声音）我们马上开始排练改编后的结尾……即兴表演世界革命，水手们都应该参与革命……如果你真的看重自己的剧本……
基里 我明白了……明白。
夫人 我们大家都会帮助您。
贝特西 是的……是的。
［传来锣声，天空中月亮大放光明，土著们手中的灯笼瞬间被点亮。整个舞台笼罩在一片红色亮光中……
提词员 这就是她，夜之女神……
卡伊 月亮……欢呼吧，迎接月亮！
[乐队伴奏下的大合唱：
“紫红色岛屿挺立不倒——
它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
第二个土著 海面上有火光！
基里 安静，海面上有火光！
卡伊 怎么回事？轮船返航了？！利基，准备好……
利基 时刻准备着……
［轮船驶进港湾，红色的灯光笼罩着它。甲板上水兵们列队站立，他们手中挥舞着紫红色旗帜，上书：“紫红色岛屿万岁。”带领他们的是帕斯帕图。
帕斯帕图 同志们！出海以后，邓肯号全体船员起义反抗暴虐资本家的压迫……经过可怕的战斗，船员们将巴加内尔、格里那凡勋爵夫人、船长加泰拉斯扔进了大海。我接管了船只。革命的欧洲水兵请求我向土著人民转告，从现在起，不会再有人胆敢侵害你们的自由。我们以兄弟友谊欢迎土著人民……
贝特西 （站在悬崖上）哦，我是多么幸福啊，帕斯帕图，最终你也从勋爵的压迫中获得解放。自由的欧洲水兵万岁，帕斯帕图万岁！
土著们 革命的水兵万岁……乌拉！乌拉！乌拉！
鹦鹉 乌拉。乌拉。乌拉。
[雷鸣般的乐声。
［萨瓦起立鼓掌。
勋爵 加把劲儿……坚持住……哎呀呀……
[乐队伴奏下的合唱：
“我们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
剧情如何，无关紧要……
（女高音）胜利的结局！！！
（男低音）思想深刻的结局！！！
才是演出成功的保证！！！”
[一片寂静。基里捂住耳朵。
西吉 （出现）可不可以让沙皇在边上站一会儿……说不定他火山爆发的时候没死，躲起来了，后来他忏悔了……
勋爵 阿年波基斯特！滚！！
西吉 这就滚……走吧，灵魂，走入地狱，永远不要出来。哦，整个宇宙跟我一起死了有多好！（他的身影被可怕的地狱之火照亮，钻入地板上的出入孔）
勋爵 萨瓦·鲁基奇，萨瓦·鲁基奇，萨瓦·鲁……您看见了吧，他们演得怎么样？……您听见他们是怎么唱的了吧？……萨瓦·鲁基奇……剧院——是圣殿。
［寂静。
萨瓦 剧本的演出（停顿）被批准了……
勋爵 （带着哭腔）萨瓦·鲁基奇！！
［场上演员陷入突发的狂喜，场面十分混乱。舞台后方的布景幕布升起……现出许多小灯笼和镜子，木制脑袋上的假发……
所有人 乌拉……赞美上帝……祝贺……太好了……太好了……
利基 发型师！！
西吉 （从舞台深处的出入孔里钻出来）服装师！！
卡伊 哎，结尾这一下子改得漂亮！
法拉 我的裤子呢？
勋爵 瓦西里·阿尔图雷奇，站起来，大家在向您表示祝贺呢……
基里 我什么也不想听……任何话……我已经垮了……
勋爵 醒醒吧，瓦西里·阿尔图雷奇。剧本获得许可了。
贝特西、夫人 瓦西里·阿尔图雷奇，亲爱的儒勒·凡尔纳。都结束了。祝贺您……祝贺您……
基里 什么？谁？……
勋爵、贝特西、夫人 祝贺您，剧本通过了！
基里 通过了？！噢，我的《紫红色岛屿》！哦，我的《紫红色岛屿》！
萨瓦 谢谢您，年轻人： 精彩的剧本……愉快的体验，说实话，我为那艘船谢谢您……年轻人，有前途。有前途……可以预见……
勋爵 可怕的天才人物，我跟您说过的。
萨瓦 但是我要禁止你的剧本在其他城市上演……这可不行……写了一个剧本——结果哪里都可以上演。这还了得……
勋爵 是啊。是啊，萨瓦·鲁基奇。不能把这样的剧本给他们。怎么可以？他们还不够成熟，萨瓦·鲁基奇。（小声对基里说）瓦西里·阿尔图雷奇，我们剧院独家买断你的剧本。我们不会给外省剧院的，连闻一闻气味都不让。我们要独享好运。顺便提醒您，瓦西里·阿尔图雷奇，既然已经说定了，您就不要再跑去别的剧院了，直接回家睡觉去吧……我已经给了您400卢布，再给您100……为了账目清楚，您给我张收条……就这样……谢谢……嘿嘿……
[1]亚•瓦•高尔察克（1873—1920）：俄国海军上将，1918年在外国武装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建立军事独裁政权，自封“俄国最高执政者”，一度占领西伯利亚、乌拉尔和伏尔加河等地区，1920年在伊尔库茨克被枪决。
逃亡 : 布尔加科夫剧作集
布尔加科夫 / 周湘鲁、陈世雄
浙江文艺出版社 / 2017-3 / 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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