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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村上春树是怎样一步步成为畅销小说家的?

不止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3-07 23:21

正文

小河:村上春树的新书《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之前看过了但是没有写专文。今天的这篇文章,来自书评人思郁,他的文章试图回答一个问题,也就是标题上的这个:村上春树是怎样成为畅销小说家的?为什么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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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出新书了,这次的新书是《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更接近村上的写作自传。


01


当今文坛,估计没有一个作家,每次出一本新书都可以受到这么大的关注。村上的小说一向畅销,单靠预售的销量都可以秒杀很多当红作家。说村上重新定义了畅销书并不过分,我们日常读到的畅销书,是那种昙花一现的书籍,尽管有无数人探索如何才能写出一本畅销书,但大部分畅销书的存在都有偶然性的因素,无章可循。如果再有人进行这方面的总结和探索,我建议通过村上的创作入手,因为村上不但可以保持三十多年的创作生命力长盛不衰,而且几乎每一本都有傲人的销量——当然,评论界的口碑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后面再说。


所以,村上才有资格说自己是一位职业小说家。《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从他三十多年前的创作第一本小说《且听风吟》开始,讲述这些年的创作经验和心得,还有就是对那些缠绕他身上多年的流言蜚语做一个简单的澄清,比如书中第二章,村上解释了他对文学奖的态度,当然,虽然言语之间并未做很详细的说明,我们马上就会联想到,每年十月份,村上陪跑诺奖的那个梗。书中还有他对小说的原创性、小说素材、为谁写作、如何走出国门的问题,所作出的解疑答惑。某种程度上,这本书就是村上的一门关于写作的自传。有志于写作的文学的青年,可以做个简单的参考。



每个人的写作之路都有不同,比如,对比一下村上和他的喜欢的美国小说家雷蒙德·卡佛的经历就很不一样。他们两人都是年纪轻轻都已经结婚成立了家庭,但是卡佛的写作之路明显坎坷很多。这也许跟他不到二十岁就有了孩子有关系,只能四处找工作,养家糊口。很显然,写作是最不实用的一个职业,卡佛在他的创作随笔中,一直都在说,他创作短篇小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构思长篇。每天忙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坐在餐桌旁边写作,随时担心底下的椅子被人抽走——孩子的哭闹,经济方面的困扰等等,这些都是生存现实的问题,而且困扰了他大半生。


村上也是很早就成立了家庭,为了逃避那种朝九晚五的坐班生活,他经营了一间爵士乐酒吧,这种文艺青年的生活方式,相比卡佛那种蓝领工人好像好很多。但也是表面风光而已,每月偿还银行的贷款,都需要东拼西凑才能凑齐。村上在书中爆料说,有一次到了月底偿还贷款的时候,一直没有筹到钱,夫妻两人一筹莫展,低着头走在深夜的路上,竟然捡到了地上皱巴巴的钞票,数了数正好是还款需要的金额……高尚的话就不说了,就当老天爷冥冥中有天意,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02


正是在窘况之下,村上才开始写小说的。他形容那个“没准我也能写小说”的念头出现时的心情:“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天空飘然落下,而我摊开双手牢牢接住了它。它何以机缘凑巧落到我的掌心里,我对此一无所知。这件事该怎么说好呢,就像是天启一般。”这是1978年4月的一个晴朗的午后,村上在看一场棒球赛的间隙发生的事情。这种天启多少有些美化的成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村上喜欢的美国小说保罗·奥斯特,说起他当年为何写作也跟棒球有关。八岁那年,奥斯特到棒球场观赛,赛后他向球星索要签名,但是大家都没有带笔,签名之事只能告吹。他一路哭着跑回家,决心此后身上随时要带着一支笔。在媒体采访中,奥斯特回顾这段往事认为,那就是他写作的原因:“如果口袋里总放着一支笔,那你就大有可能哪一天会忍不住拿它来写东西了。”



言归正传。熟悉村上作品的人都知道,他不但写作,还擅长翻译,译介了很多美国小说家的作品,比如保罗·奥斯特、雷蒙德·卡佛、塞林格、雷蒙德·钱德勒等,都是经过他的翻译才让日本读者熟知的。村上的翻译生涯其实跟他创作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有很大关系。他开始写作小说的时候,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概念,就像我们大部分人走上写作道路,开始都是随心所欲,写自己的所思所想,很多都是流水账的一样的文字,不像文学。


为了避免这种随心所欲的写作,村上选取了另外一种形式:他用英文写了小说开篇的一章,然后再翻译成日文。用另外一种陌生的语言写作,好处就是你会很谨慎地使用每个词,因为掌握的英文单词十分有限,需要使用尽量简单的句式,表达复杂的含义。这种很独特的写作经验,算是村上写作的一种独门秘籍:“我的英语写作能力不足挂齿,只能使用有限的单词,凭借有限的句法来写文章,句子当然也都是断句。不管脑袋里塞满了多么复杂的念头,也无法原模原样地表达出来,只好改用尽量简单的语言讲述内容,将意图转换为浅显易懂的文字,把描写中多余的赘肉削除,使形态变得紧凑,以便纳入有限的容器里。文章变得粗浅不文了。但正是在这样辛勤写作的过程之中,我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文章节奏般的东西。”


他就是在这种“翻译创作”的过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写作节奏,因为就算把英文翻译成日语,也是跟纯粹的翻译是不同的,不是直译,更像是意译。只不过纯粹的翻译文本中,如果意译,还要考虑到是否改变了原著本意,而在这种“翻译创作”中,意译也不用考虑任何违背愿意的情况,更像是一种二次创作,接近于自由的移植,如此以来,其中就会浮现出新的日语文体,这就是属于村上独特的文体。一旦知道找到这种独特的日语的节奏和文体,就可以直接用日语进行创作了。



其实,村上的小说浅易直白,通俗好读,跟这种借用翻译形成的文体有很大关系,这也是村上被很多人批评的原因。他的小说太容易读了,你不会感受到任何挑战,你享受这种阅读的愉悦,但是这种文字的愉悦很容易淡化掉,你无法找到那种历尽千辛万苦,攀登高峰,一览众山小的征服快感。就像博尔赫斯形容他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种感觉,像是和一个巨大的阴影进行搏斗。阅读村上的小说,你不会找到这种感觉。



03


日本文学批评界对村上的小说一向以批评为主。大多数作家都会在意别人的批评,但是村上的小说,大多数都有着傲人的销量,近些年又推向了国际市场,同样占据畅销书的排行榜。这种商业上成功是村上抵御批评界对他批评的一种反抗。村上总是说,他跟日本文学界并无太大关系,他的日常工作就是开酒吧、听爵士乐、跑步,翻译、旅行和写作,他在日本文学界活得像个隐士。只有在每年十月,诺奖颁布时,他才会被像靶子一样拉出来示众和嘲笑一番。村上是不是能获得诺奖,已经是年度最佳的一个梗了。鉴于此,村上在书中也对文学奖作出了他自己的解答。


如果我们稍加回忆就知道,村上之所以能够走上写作之路,是因为他当年写的第一本书《且听风吟》获得了日本《群像》杂志新人奖,才让他注意自己可能有写作方面的天赋。他后来说,他有种直觉,他一定能获奖。他借用了马尔克斯式的句子来描写那种察觉自己身上有某种天赋的感觉:“我还清晰地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日的午后……对我而言,这样的记忆意味着相信自己身上必有无疑的某种东西,以及梦想着将它孕育出来的可能性。这种感触至今仍然留在我身上,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一个靠获奖进入文学圈的作家,要说他根本不在意奖项这种形式的奖励,多少有点让人半信半疑。但是我也相信,每年十月份诺奖颁布前对他的玩笑,已经对他形成了巨大的困扰。村上三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很少获得文学奖的青睐,这大概也是因为他的作品在商业上已经取得很大的成功,而文学奖总是愿意奖励那些小众和不为人所知的作家作品。所以村上在解释他并不在意文学奖时,也只能强调,对于真正的作家来说,还有比文学奖更重要的东西。



他辩解说,人们总是把目光投向有具体形态的东西,而文学作品的实质却是一种无形之物,而一旦被授予某种奖项,便留下了具体形态,人们总是对这种奖项形态更加的关注,反而会忽略真正的文学,所以文学奖基本是一种文学性不相干的形式主义。总而言之,“文学奖虽然能让特定的作品风光一时,却不能为它注入生命。这是不必一一言明的”。


大多数畅销书作家都会说他是为自己的读者写作,而不是为评论家写作的。村上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他与其他畅销书作家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还是一名发展中的小说家。这句话的含义其实就是对职业小说家的的一个最佳注解。他一直都在写作,绝不是靠一本书成名的小说家。仅靠一本书占据畅销书排行榜,只是偶然。而一旦写了三十五年之后,还能占据榜单,至少可以说明这个作家有持续而长久的创作能力,这种惊人的创作力就是对职业作家的最好说明,也是对那些总是批评他作品的人的最好说明。


村在书中还总结了始终保持作品原创性的三个基本条件,简单来说就是: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文体和小说风格;小说风格要与时俱进,及时更新换代,保持一种内在的自我更新能力;风格要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标准,成为价值判断的一部分,或者成为后人不断引用的丰富的源泉。



从这三点来看,村上写作是有很大的野心,他不但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覆盖更多的读者群,还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够形成一种传统,内化一种标准。说白了,现在你可以批评我,但是当我成为一种传统,我本身就是一种衡量其他作品的尺度和标准,批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而能够体现这种野心的,就是村上持续不断地写作的各种题材和类型的长篇小说,就像《IQ84》一样,就曾被称赞为“新千年日本文学的里程碑”。这大概是村上比较满意的一部力作。


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村上这样总结自己三十多年的写作生涯:“我喜欢写小说这种行为,所以才像这样写小说,并几乎光靠写小说为生,这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也感到万分幸运。如果不是在人生某一刻被破格的幸运回顾,这样的好事只怕绝无可能吧。我十分坦诚地这么认为。这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是奇迹。”


这当然不是幸运,如果单单是幸运,村上也没有必要写一本书来回顾自己的写作生涯。如果说是一种奇迹,这种奇迹后面也是一种别人看不到的坚持。就如同村上坚持跑步,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要跑步一小时一样,他在写作上也是三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写作,绝不等待灵感的爆发,无论灵感是否到来,一天都要连续五小时坐在书桌前,始终保持着一颗强韧的心,每天都要写上十几页。


这大概就是一种村上创造的奇迹,因为要知道连续五小时坐在书桌前并不难,难的是,不用担心有人把你的座椅从屁股下抽走,没有后顾之忧的写作才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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