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母爱最动人的几次总是伴着生病。
第一次是出水痘,得知生病可以不去上学,可以在母亲怀里撒欢,别提多高兴。
那时候不懂事,几乎是盼着生病的,但却不生病。后来,母亲南下打工,我沦为留守儿童后,却生了一场“大病”。其实也算不上是大病,但那时候小孩生病,都只是在村医那打两针。所以,当爷爷带着我上大医院看病,作为小孩的我,便认为自己得了大病。
在那一封写给母亲的信里,我用一个小孩能想到的词,去极度煽情,告诉她:我生病了,特想她,想到哭。
母亲从我写得歪歪斜斜的字里行间,读出我生大病的事实,她慌了,买了票连夜跑回老家看我,带给我温暖的怀抱和关切的话语。我贪恋这怀抱,便认为生病是值得期待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那次起,身体就小病不断。但母亲忙,又加上车费贵,便只能将挂念转换为电话里的唠叨和信里的嘱咐。
十岁那一年,我骑自行车摔了。父亲那老式且笨重的大自行车,将小小的我一起搅进了池塘里。人捞起来时,腿在流血。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但吓得母亲又火急火燎地从广东跑回了湖南。
她虽没有责骂我,我自己却生出内疚来,觉得自己总是生病和惹事,让她多受了些累,以后尽量不要生病,不要让她担心。
从那后,我便学着照顾好自己,及时加减衣服,不过分淘。总想着,如果我不生病,母亲也就能全心全意挣钱,她也就能早点回到家乡,一家团圆。
十二岁,我读初中。
那时候路边书摊很流行,琼瑶很流行,言情小说很流行。
放学时间下课时间,我站那儿看书,却仍觉得不过瘾,便将零花钱全部花在租书上了。
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我读的啥,只夸我努力,向我母亲说:“丫头没日没夜读书,眼睛都读成了眯眯眼,她最好看的就数这一双大眼了,将来要是戴上眼镜,就毫无特色了。”
奶奶电话里嘀咕一句,却嘀咕进我母亲心里了。
于是,电话多起来。那时候,整个村就村东头的伯伯家安了电话。母亲每次将电话打在那。
每天晚饭后,我从西边走到东边,接我母亲电话。她颠来覆去说得就是那几句话:你可要注意眼睛,读书写作业姿势要对,眼睛近视了可就不好了。
她重复得多了,我电话接得多了,于是村里人便都知道了,大家调侃我:“又去接电话啦?可要注意哦,可别毁了一双大眼睛,要不然你妈得难过成什么样。”
琼瑶阿姨的魅力太大,母亲的长途电话也没能让我悬崖勒马,倒是变本加厉了。
初三那年,考虑到我即将中考,母亲决定辞职回老家陪读。
她开始查我读的书,我为了躲她,选择主动住校。
学校到点就熄灯,又有宿管阿姨查房,所以我只能打着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看书。
不到两月,我就真的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
母亲带我去镇上配眼镜,她看着戴着大框镜的我叹气道:“哎!你这一双眼睛终究还是毁了!多可惜!你知道吗?母亲最爱你这双会笑的眼睛。现在,你又不肯住家里,那我呆在家意义也不大,我想我还是出去打工好了。”
回去的时候,我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头,看着瘦瘦的她吭哧吭哧踩着车,忽然鼻子有点发酸:自己的行为有点过头了,说好的不再生病,怎让眼睛就生了这一场大病?还白白辜负了母亲千里迢迢而来的一番心意。
那以后,我戒了路边书摊和琼瑶阿姨,开始全心全意学习。最终,我考上了重点高中,也算缓解了我对母亲的歉意。
高中时,我住校,结交了一帮“文艺青年”。
他们最爱谈论的是民国才子才女的浪漫情事,情犊初开的年纪,我也暗恋着一位俊朗才子。
动情多了,心思偏了,成绩难免下滑。我着急,可是越着急,越难集中注意力,成绩是一滑再滑,心情也是彻底地滑向了抑郁症。
我爸来学校看我,我坦白告诉他,我想辍学。
他大惊,随后陷入沉默。父女俩在学校隔壁的操场上兜了数圈。末了,他拿出一笔钱给我:“这是你妈让我给你的,她让我告诉你,若真读不下了就出去走走,别憋坏了身体。”
我心头一暖,问:我妈自己怎么不来?
他愣了一下说:“你妈病了。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认为我应该告诉你。你应该爱惜自己,别总让你妈为你操心。”
爸爸走后的那个晚上,我写了一封长长的诀别信给我暗恋的对象,却出乎意料地捡回来一段爱情式的友情。
我和这个男孩一直走得很近,我们一起温习功课,周末一起去新华书店看书。
有个晚上下晚自习后,我们偷偷溜出学校,去城东的桃花林溜达。深夜,我们正准备翻围墙回学校,忽然有值班老师拿着手电筒照。他牵着我的手猛跑,我们躲进一个狭窄的巷子,巷子很窄,我们紧贴在一起,那情形就像《回到1988》里德善和正焕在胡同里的相对而立。
情愫就是这样产生的。那个晚上,我们冲动地去了小旅馆。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让一切戛然而止正是我爸那句话:你应该爱惜自己,别总让你妈为你操心。
大学期间,我爱穷游。
我宁愿顿顿泡面省下生活费,情愿没完没了做家教,然后拿着攒下的钱,暑假到处转悠。
我妈得知后,劝我将重心放在学习和照顾自己上,说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世界。
我一边答应,一边依然我行我素。
知女莫若母,我妈懂得我的任性与倔强,给我打了一笔钱。
拿着那钱,我去了西藏。在去珠峰的盘山路上,车子突然爆胎失控,横冲竖撞险些掉入悬崖。那时,我忽然好害怕,我怕死,怕再也见不到我爸我妈。
所幸的是,车卡在了一个大石头上,我因此捡回来一条命。
惊魂甫定,我打电话给我妈,说我想她,她说:“想我就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总挂念你。”
听着母亲的唠叨,抬头看到低矮的白云从我眼前飘过,忽然觉得:风景再怎么迷人,也会随风飘逝,只有父母对我的爱才是永恒。
工作后,我是工作狂,常常熬夜熬得得意忘形。
孩子来了之后,为了兼顾带娃与梦想,熬夜更是家常便饭。
我妈担心我,便常唠叨我。但没办法,我爱孩子,又不想失去自我,所以只能牺牲睡眠。
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结果去年年底莫名发了一场烧,输液半个多月仍然不退,血常规指标一直很高,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时想,我是不是得绝症了?我还没看着朵儿姑娘长大成人,还没带母亲去天安门,怎么可以得绝症?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哪一个都舍不得松手。我不想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我比任何时候都变得贪生怕死。
但幸好只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但也提醒了我:没日没夜的久坐,没完没了的耗损自己的身体,就是在磨损对家人的爱。因为想要爱家人,健康的身体是最基础的资本。
想起我的前同事蓝鲸。她在生完二胎之后,忽然瘫痪了。医生说是因为胎儿压到了某神经导致,通过治疗或许能恢复,或许不能恢复。
那是怎样的黑暗?曾经雷厉风行的她,在病魔面前变得脆弱不堪,一夜又一夜的哭泣,绝食,只想一走了之。
她大女儿拉着她说:“我不想没有母亲,母亲我要你活着。”
她老公拉着她:“我不能没老婆,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你要善待自己的身体,我才能安心去外面拼搏,才能庇护我们的儿女。”
家人的爱鼓励着她,她开始疯狂地做康复锻炼,直到精疲力尽昏睡过去。
她说:“我对孩子老公有多爱,就对自己的身体有多狠,我在尽全力去激活每一个细胞。”
我也有这种爱的信念,落实到行动就是:坚持规律作息,坚持锻炼身体,想放纵的时候,想想孩子和父母,忍了。
豆蔻年华时,常和几个愤青闺蜜说:“我不要活那么长,会倦,60岁就够。”
可现在我却想活一百岁。
倘若我真能活到一百岁,那么,我母亲就是送寿菩萨。她在我内心播种爱的心灵地图,教会我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让我知道:想要有多爱家人,就要有多爱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