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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已经很久没看过琼瑶剧，但如果打开抖音或小红书，诸如“费云帆的腿论”“绿萍的绝地反击”这些梗，可能会让你会心一笑。琼瑶的作品不再只是童年的回忆，它正被新一代年轻人重新“戏说”。这些昔日的荧屏爱情曾经以泪水与纯爱打动过观众，在今天却被赋予了奇异的解读：绿茶、渣男、疯批文学。
文｜陈璐
在年轻观众的社交平台上，“绿萍发疯”成为高频热词。“我爱上了绿萍的精神状态！”这个在小时候让我们感到压迫与害怕的角色，如今却被赋予了一种奇异的认同感。
绿萍是谁？在琼瑶的笔下，她起初是“完美姐姐”的化身——聪慧、温柔、顺从、善良，“功课好，人品好，长相好”。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妹妹紫菱心目中的偶像与无形压力的来源。但命运对绿萍格外残酷，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一条腿，也毁掉了她视若生命的舞蹈事业。更令她心碎的是，未婚夫楚濂在事故发生前已移情别恋，爱上了她的妹妹紫菱。楚濂在罪恶感的压迫下仍然向失去一切的绿萍求了婚，然而，当绿萍得知真相后，事故和背叛的双重打击彻底摧毁了她的生活。
《一帘幽梦》剧照这样的设定，在琼瑶的叙事中本该唤起观众对绿萍的怜悯，但更多人记住的，却是她的癫狂和激烈。萧蔷饰演的绿萍，眼神锋利，情绪总是处在爆发的边缘，仿佛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猛兽。尤其是那一幕让我至今难忘：绿萍对已经结婚的丈夫楚濂说，她为他准备了饭菜。楚濂揭开餐盘盖子，却发现里面陈放着一具义肢。这一刻的震撼不仅来源于剧情的戏剧性，更是因为绿萍那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再反观陈德容饰演的紫菱，她的清纯五官和精致面容给观众一种无懈可击的柔弱感：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无辜和楚楚可怜，仿佛永远需要保护。虽然她不如姐姐优秀，甚至都没考上大学，但她生性忧郁、敏感，总是痴痴地对着窗上的那一串串珠帘发呆。紫菱的外表美丽得像一幅画，尤其是当阳光穿过珠帘，洒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轮廓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让观众不自觉地忽视了她的其他性格特质。紫菱曾经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偶像，柔弱、天真、追求爱情的自由，她似乎是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勇士。然而，放在今天观众的眼光下，紫菱被形容为极其娴熟的“绿茶”。她的柔弱，是武器；她的天真，是陷阱。紫菱的纯真被解构为满怀心机的表演，她的“追梦”是另一种情感操控。
《一帘幽梦》（1996）主演合影《一帘幽梦》如今在社交媒体上经常被回顾的一个场面是这样的：婚后绿萍很快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并不断与楚濂发生争吵。在又一次的冲突中，旁观的费云帆对绿萍说：“你只不过失去了一条腿，紫菱失去的是她的全部爱情。”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绿萍的怒火。在极度绝望中，她冷笑讽刺：“伟大啊伟大啊，我万万没想到你这个结了三次婚的男人竟然是个情圣。是啊，紫菱丢掉她的爱情，而你却带走她的身躯。楚濂，你竟以这样的方式共同拥有紫菱。你们三个真是最奇怪的生命共同体。”
有意思的是，今天的观众也不再将绿萍的疯狂视为简单的戏剧化，而是看到了她内心的不甘与反抗。当所有人认定她“疯”了，应默然接受所谓的“牺牲”时，她清醒地控诉：“你们两个自以为善良伟大的人，才是最不可原谅的。说什么割舍、什么牺牲，听得我真是又恶心又肉麻。分明是两个叛徒，犯下滔天大祸，却用谎言和欺骗掩盖罪行。你们遮掩了一时，却毁了我一生。我告诉你们两个，你们是凶手。”
最终，绿萍拒绝被“PUA”，拒绝屈从于没有爱情的婚姻。她选择离开，重新以幕后创作者的身份站上舞台，用才华和努力重建生活。她的形象在社交媒体上引发共鸣：绿萍的愤怒已不再是癫狂，而是对自身尊严的捍卫——她不接受背叛，也不轻易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
《一帘幽梦》（1996）剧照，紫菱和楚濂绿萍已从一个经典悲情角色蜕变为某种社交文化符号，相比过去的观众，当下的年轻人更愿意为绿萍“鼓掌”，而不是紫菱，因为在绿萍的“疯”中，他们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压抑的愤怒，对不公的控诉，以及对尊严的坚持。
被重新解读的还有更多人物。比如《情深深雨濛濛》中的雪姨，她曾是观众眼中的“恶毒继母”，但今天，雪姨在社交媒体上被一些观众提升为“男女平等的斗士”。最经典的一幕是雪姨被揭发出轨后向着老爷高喊：“你有那么多小老婆，我为什么要为你守身如玉？我又不需要贞节牌坊！”这句台词获得的留言大多是：为什么社会对女性的不忠如此苛责，而对男性的放纵视为常态？
《情深深雨濛濛》剧照还有对剧中另一个女性角色傅文佩的态度。傅文佩被雪姨争宠，被遗弃，她也早已知晓雪姨的秘密，但却告诉依萍：“你父亲一生有过多少女人？那么，为什么他的女人就该对他忠实呢？”傅文佩曾经是雪姨的“对立面”和柔弱的“受害者”，但现如今的年轻观众却认为她才是最懂雪姨的人。傅文佩感慨“这个社会不责备不忠的男人，却责备不忠的女人，这是不公平的”。她对依萍说：“依萍，你的思想难道也如此世俗吗？雪姨为什么一定该忠于你的父亲呢？”这些台词被解读为不仅解构了传统道德观念，也让观众看到了她对性别不平等的清醒认知；她不是简单的道德审判者，而是一个能够从复杂关系中看到真相的人物。
还有男主角何书桓，在《情深深雨》中，他曾被认为是“温柔体贴”的理想男朋友的代名词，但如今，他的角色被打上了“渣男”的标签，网上甚至发起了“何书桓到底是不是世纪大渣男”的讨论。因为今天的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永远在依萍、如萍两位女性之间摇摆不定、不肯承担责任的情感逃避者。他的每一次犹豫与徘徊，都不再是深情的表现，而是自私的自我陶醉。何书桓对依萍说“我是真的爱你”，转头又对如萍说“我不忍心伤害你”，他的左右逢源和情感摇摆，被网友戏称为“渣男语录”。尤其是当如萍选择退出三角关系时，何书桓说：“无论我在谁身边，我心里永远有一个角落留给你。”如萍回击道：“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个角落而活着吗？”这段台词成为新一代观众心中的经典“反PUA”时刻。为什么过去的女性观众会对这种“多情”心生向往，而现在的女性则会一眼看穿其中的情感操控？这种变化折射出网友对平等和尊重的清醒认识和更高期待。
《情深深雨濛濛》剧照如果说何书桓让人直呼“快逃”，另一个男性角色、剧中作为何书桓陪衬的杜飞却反转为网友的“真爱代表”。虽然有点憨、有点呆，但杜飞的感情却是简单、炽烈而纯粹。他爱如萍，无论对方是否回应，他都用尽全力表达自己的真心。他的经典台词是，“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网友奉为“真情告白模板”。
《情深深雨濛濛》剧照在当代年轻人对琼瑶作品的重新观看中，琼瑶笔下的角色们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解构。从绿萍到雪姨，从紫菱到何书桓，这些曾经被视为浪漫象征或道德训诫的角色，如今被置于性别平等、情感独立与社会批判的语境中重新打量。这种解构显示了琼瑶作品在不同时代之间的变迁。
在社交媒体上，琼瑶剧“翻红”，更多的是一种“集体记忆的再创造”。年轻人通过表情包、短视频、台词二创等形式，将这些角色重新带回公众视野。这种二次创作附加给经典角色的符号意义，让观众在戏谑与娱乐中重新审视情感模式和性别权力议题。通过玩梗、讨论和再创作，网友不仅在消费这些文本，更通过互动与再生产的方式，对文本本身进行改写。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50期封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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