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既不是随机的,也不是必然的,历史是在一个参数环境下几条高概率的可行路线竞争,最后只有一条路线变成历史。如果另外几条路线而不是这一条变成历史,还是会有一个历史,这个假设的历史可能是或轻微不同或根本不同的历史。
历史有三千条路,如果每条路都是等价的,那是随机游走的历史论(random walk)。这是不对的。这其实相当于说没有一条真实的路,一切都是幻象。如果历史只有一条路,其他的路在更深的探究隐藏变量之后被证明都是假路,那么,这就是日常意义上的历史的必然论,哲学上称为实现论(actualism),凡是发生的必是现实的,没有发生的必不是现实的。历史路径的这两个0与1的极端,都是错误的。
历史路径必定是介于0与1之间的,历史是概率性的。重要的问题是如何给各条路径在概率上赋值。有的人假设过去与未来完全相同,为了预判未来,把历史当操作手册,完全照搬历史事件序列来推测未来事件序列。这种做法是跨越未来演化空间的一种快捷方式或粗暴做法。你可以嘲笑这种人,但它的确在很多时候有效。这令人难受。难道未来真与过去相似?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都坐等事情发生就好了。
当然,历史作为一堆堆已发生事件的集合,它本身是什么,这已经是问题。历史并不是自明的,历史事件序列也不是。研究历史与研究未来的思路没有差别,差别只在于检验假说的数据一个已存在、一个还待发生。
在历史的事件中,哪些具有较高的权重,哪些没有?
积累的果实在可能路线的选择上占有很高的权重。成果本身不易积累;积累的成果会得到利益关联者的认真维护。如果演化有什么普遍规律,那么这一条可能是:演化总是沿着最容易积累果实的路线进行。这不是说演化是有方向的,而是说只有果实积累最多的路线才会在统计上变得很显著,从而成为自然选择和我们所关注的现象。随机游走的事件并不是现象,统计上太不显著了;出现频率较高的事件才是现象。出现频率较高意味着这种设计是有成果积累的、不同于单纯的物质堆积,后者随时可以聚合、也可以随时消散,更重要的是其元素缺乏变化。
这样说,可能让人认为蚊子比人类更珍贵。蚊子的出现频率也很高。如果世界上蚊子以后没有再出现生物,蚊子的确是珍贵的演化产品,它是演化史上的最高成就。但蚊子之后,还有其他同样高频率存在的生物。在出现频率都很高的产品之间,存在组织复杂性程度高低的竞争。蚊子的组织复杂性显然不及人类。组织复杂性怎么定义?可以看它的基因或非基因程序所操作的广义行为进程的复杂度。我们之所以比蚊子复杂,主要不是单个基因或细胞,而是人类制造的各种复杂的外部产品。
果实积累是演化所偏爱的。积累果实的会被保留,不积累少积累果实的则被淘汰。
(达尔文 演化树草图)
所以,能够保证果实积累的路线,是更高概率发生的历史。摧毁果实积累的路线,意味着历史没有发生什么变动,而是返回到了过去的某种状态。
何谓历史?不是在时间上发生的都是历史;历史是按照在时间中发生的高频率的高组织复杂性事件来分期的。历史不是单纯的时间流逝。历史是在时间之流中一个个复杂度升高的新奇性事件的展现和积累。历史当然是有方向的:复杂度上升的方向;复杂度重复以后不算历史,算循环。如果恐龙回归地球,那不是历史。人类不会认为这代表历史。
在几条可行的路径中,有一条会成为历史。哪一条呢?成为了你就知道。在此之前,大家都是在做概率竞猜。你之于未来,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地球离了一些人都一样转,但一些人会让地球不同。你的行动如果命中了制造更高复杂度的新奇事件、并找到积累该新奇性的载体、让它在社会中高频率的出现、把它传递下去,则这条路线就会变成真实的未来,成为未来的历史。在最后几步,事情的结果可能相当接近,结果大致不差。生活不是做题,只有一个答案才是正确的。最后几段接近的几条路径都是有很高价值的,只是发生的终将只有一个。这一个即便加冕为王,其他几个也不差。
对于过去,情况也是一样。如果当时的某个人某个组织发明了更高复杂度的新奇性事件并找到了积累它的载体还使它能够高频率的存在,则其所在的这条路线就会成为真实的路径,变成历史的一部分。历史不是随机的,也不是只有唯一一条路,而是有若干条路,其中有一条路因为最先发明了新的新奇性和积累果实的方法、所以战胜了原本概率接近的其他竞争路线,成为历史。这是一个典型的贝叶斯过程。理解真实的历史是一个典型的走一步看一步、试错、增减路线权重、最终锁定一条路的过程。
并不存在一开始就能预见未来的现实的人。有理想,不能保证这种理想就能从概念想象变成现实事件。有逻辑,也不能保证这个逻辑所覆盖的空间就是在演化的实际路线上。理想或逻辑不能保证你顺利穿越到未来。穿越未来始终是有点理想有点逻辑、大胆的试大胆的闯、走一步看一步,不断调减概率、增减赋值权重,最后锁定一条路的过程。
当我们叙述历史的故事时,采取这种方法可以避免上帝视野,更准确的揭示历史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实际进程。这个进程与此时此地的我们去搜索未来大得可怕的状态空间,没有什么分别。
回望过去,一切都清清楚楚。但也只是结局清楚。从初始到结局的路径依然隐藏在黑暗中。把初始、结局与中间驿站的若干事件编织起来,选出可能路径中的一条作为历史,但这不一定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试错积累的贝叶斯概率渐增进程。发现历史,就像侦探一样发现过去的事件如何一步步在其他事件环境的影响下提高概率,其发生概率从例如0.01,变成0.1,变为0.33,变为0.5,变为0.8,变为1。这样就能讲出一个关于过去和历史的引人入胜和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样,侦探侦查历史,与我们探索未来,其实有着同样的思维和行为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