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研究一下梁山好汉的背景,就发现,这些人都不是最底层的民众。
柴进是拿着丹书铁券的前朝皇室,宋江是郓城县公务人员,家里是豪富的大地主,晁盖是村里保正,吴用是乡里的学究,鲁智深是西北军的军官,杨志是杨家将的子弟,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徐宁是随鸾伴驾的御林军都头,李俊是浔阳江的盐枭,张顺是鱼市牙子,武松是清河县的都头,除了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是石竭村的渔民,石秀疑似流氓无产阶级, 陶宗旺是田户出身的建筑工程师, 你会发现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平民。就算是偶尔几个平民也是平民中的佼佼者。在这个盛世中,他们活的都应该挺滋润,那么怎么就造反了呢?
我们很长时间以为,最先造反的一定是赤贫的无产阶级。其实不是,最先造反的是中产阶级。
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于1943年在他的论文《人类激励理论》中提出人类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假如一个人同时缺乏食物、安全、爱和尊重,通常对食物的需求量是最强烈的,其它需要则显得不那么重要。此时人的意识几乎全被饥饿所占据,所有能量都被用来获取食物。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吃,其它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当人从生理需要的控制下解放出来时,才可能出现更高级的、社会化程度更高的需要如安全的需要。
他们有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梁山好汉是大宋的中产阶级,衣食无忧之外,他们自然对生活有更高的需求。
柴进的丹书铁券是个虚名,正常的官员不会跟他来往,所以他只能结交江湖豪杰,在他们那里他才是个大人物,他有社交和尊重需求;宋江是个县城小吏,这意味着他一辈子只能屈居人下,可是“他自有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如猛虎落荒丘,他有自我实现需求;杨志家道中落,想的是不辱没祖宗,重新光耀门楣;呼延灼、关胜、鲁智深这些军官想的是上沙场杀个痛快,博他个封妻荫子;阮氏三雄想的是大块吃肉,大块喝酒,大秤分金银,任性赌钱;武松想要的是别人尊重他。
这些需求仔细看看都不是劳动人民的需求,都不是生理需求,他们的需求多处于马斯洛第五层次的需求,追求的是自我实现,少部分人要求的是第四层次的需求,但多数能满足的只是第三层次甚至只是第二层次的需求。
一贫到底的人民其实要求特别低,他们处于马斯洛需求的第一层面,只要满足生理需求就行了。只要能吃饱,底层百姓不会去造反。但是中产阶级不同,他们有更高的需求。所以很多人看水浒,觉得这帮人杀人放火,不就是一帮坏人吗?不就是一帮人渣吗?其实不是,是这些好汉属于更高的社会阶层,他们是大宋的中产阶级,他们这些人的现实需求得不到满足,欲望又得不到释放。
为什么得不到满足?
我国封建社会是一个特殊的社会,从一开始就分成了官与民,朝与野两种模式。这两个模块几乎是不交流的,前者是统治阶级,后者是被统治阶级。
这些梁山好汉呢,处于中产阶级,实际上,他们是上层阶级的帮忙和帮闲,属于体制内的边缘人。双枪将董平,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大刀关胜,包括呼延灼、鲁智深这些军官,杨雄,戴宗宋江这些小吏,他们都是给体制帮忙的,体制没有他们不行,但是体制又不给他们出路,有宋一代,重文轻武,武官的出路不好,小吏也没什么前途。
那么离开这个体制行不行,也不行,外面还有很多想挤进去这个体制的,比如卢俊义这些人还会花钱捐个员外郎,弄个给体制帮闲的身份,因为只有披着这么一个体制的身份,你才能获取对其他人的一个伤害权,或者至少,你获得一个免于伤害权,这是集权体制下一个老百姓的悲哀。
古代把地方官叫牧,牧羊的牧,这个词非常形象,老百姓就是羊,官员就是牧羊人,老百姓始终处于一个被剪羊毛的地位,你要想改变这个地位,就只能当牧,当官,当不了官,那么就当牧羊犬,帮着牧人管这些老百姓。这些梁山好汉们大部分也都是这么一个牧羊犬的角色。
对于这个国家的管理体制来说,一方面非常需要这些人,因为官员的数量实际是非常少的,我们知道,官员主要都是靠科举上来的,三年一次,数量非常有限。科举考试,唐代考诗文,宋代考策论,明清考八股,但不管考什么,都与实际的处理事务没有关系,官员都是理论家,哲学家,教育家,学者,但是具体事务需要的是干练的行政人员,所以就非常需要这些人,需要这些下级军官,下级文法小吏。
这些人非常有用,这些人掌握了一点小权力,但这些人没有上升台阶。
体制就是体制,要想当官员,就只有一条路径,参加科举。科举的本意,就是把优秀的人才选出来,最好是什么呢?最好是所有的人才都进入体制。
这也是唐太宗的理想,他曾经在目睹新科进士鱼贯而出,得意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彀是圈套的意思,唐太宗兴奋地搓手,高兴什么呢?天下英雄都到老子的圈套里来了。
南宋奸相秦桧当国,有个骗子用他的名义伪造了一封书信拜见扬州太守。谁知被扬州太守识破,连书信带人扣了起来,转交给秦桧处置。谁知秦桧不但不责罚这个骗子,还给了他一个官做。有人问他,秦桧却有他的一番道理:“此人胆敢假冒宰相的书信,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把他困住,他郁郁不得志,必然北走胡、南走越矣!”
唐太宗为什么这么说?秦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他们都很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最先造反的不是老百姓,老百姓的生活底线很低,不到吃不饱饭不会反抗。他们主要防的是什么呢 ?防止这些有聪明才智,有智商有野心的中产阶级精英,防止他们搞事情,最好的方法是把他们吸收到体制内来,让他们在体制内慢慢消磨时光。
这是最好的策略。万一吸收不进来怎么办?吸收不进来就杀掉他们。
西周的时候,周朝的两个开国元勋周公和姜太公有个讨论,有个贤人躲入深山不受齐国征召,三次请他出山不出,姜太公就把他杀了。周公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姜太公说,愿意为我所用,才叫贤人,三次征召你还不来,你是想与君父为敌。这样的人不杀还留他过年吗?
所以一个集权社会是拒绝任何竞争的,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敌。体制内不需要人才,体制内需要的是把人才都笼络起来,纳入这么一个体系,即使不是所有人。
读书人只要愿意“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愿意皓首穷经,钻进纸堆里穷其一生为功名折腰,国家的目的就达到了,这才是“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英雄白头了,也就造不了反了,英雄浪费青春固然可惜,但也总好过英雄总是思考社会变革。
英雄好汉们都在这个体系里慢慢衰老,慢慢消耗自己的雄心壮志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