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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纤 | 心机的女师父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5-21 12:01

正文

图/CTK



1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光通讯公司里做工程师。我司主营以光纤为主要原材料的通讯器件。

光纤跟头发差不多粗细,很脆,极易折断,断口很锋利。你有被木刺扎进过皮肤吗?对,被光纤碎屑扎就是那种感觉,但被光纤扎要比被木刺扎操蛋一万倍。

产线上到处都是郭德纲头发那么长的光纤渣渣,这些渣渣会落到你的鞋里,粘在袜子上。一开始它们平平整整,你并不知道脚底下踩着一颗地雷。但在你不经意间,地雷突然爆出一阵钻心的痛——别慌,这时候千万不能慌,你要用另一只完好的脚蹦到一个坐下来相对舒服的角落,小心翼翼脱下鞋袜,仔细寻找光纤扎进去的地方。

可这个时候由于没有压力,中招处反而不疼了,如果能用眼睛发现当然最好,如果碎屑太小,肉眼难寻,恭喜你,你得凭借印象,用手指一点一点缩小地雷的范围,直到又一阵疼痛袭来,对,就是这里。

接着,你得想办法把排掉这颗雷。如果你想像对付木刺那样捏住尾端用力拔出来,再次恭喜你,你有九点九成的可能把光纤露在皮肤外面的部分掐断,剩下的部分将永远留在你体内。你看不见它,它却时不时地无意中让你疼一下,直到你习惯。

所以你得用镊子,最好是尖头的,小心翼翼夹住皮肤外面光纤的一截,从它扎进去的反方向,轻轻一拉——Clear!恭喜你,这次是真的恭喜你。

这类工厂的老手都知道怎么避开这种伤害,比如进出车间换鞋的时候,要把鞋用力甩几下,在抹几下袜子。那时候我是菜鸟,经常中招。同组的小梁跟我日常打招呼如下。

“木兰,又中奖了?”“嗯!”

“嚯,木兰今天第几次了?”“不多,上午第三次!”

“木兰,还没拔出来呢?”“……去你妈的我不拔了!”

光纤在我最讨厌的事物排行榜里排行第二。

第一是小梁。


2



领导会给每个新人搭配一名老司机,指导新人熟悉工作,官方名称叫导师。我的导师就是小梁。导师和新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姑娘长我一岁,矮我一头,瘦我一圈,脾气大我一个数量级。很多次因为工作不力,她在车间仰着头把我喷得无地自容。广东妞普通话不太溜,有时候直接上粤语。有几次我被骂急了就还嘴,结果无意中触发了南北文化的交流融合。

“你个山炮,扑你阿姆!连累我跟你一起扣工资!”

“虎老娘们儿,我顶你个肺!那能怪我么!”

虽然结果都是她对我错,但我接受不了这么苦口的良言。有机会就对她冷嘲热讽——用北方方言,反正她听不太懂。

现在想想,抛开性别,那时候我也是个一等一的大傻逼。

有天我捅了个大篓子,一个跟了很久的重要样品,在发货前一天晚上的最终测试中,被我搞废了。看着手里的废料我很懵逼,那时我还是个雏儿,罚款,开除,纳入行业黑名单……脑子里尽是这些传说中的处罚。按照流程,我应该上报领导,再不济也要报告小梁。

我不想被她骂,更不想被她看低。为了贯彻肉烂嘴不烂的大男子主义,我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于是果断跑到仓库领了几批原料。一个产品从投产到发货要经过11道工序,10个小时,顺利的话发货前我应该能搞出来。

问题是他妈根本不顺利。第三批原料作废后,我正准备摔了工具走人。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

这时发现小梁站在我身侧,不知来了多久。我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一时定格了。小梁默默从我手里接过工具,纯熟地开始从第一道工序做起。

我内心第一次泛起对小梁的内疚,所以只能用我拙劣的技能给她打下手。

凌晨,样品做的差不多了。我想出去抽根烟,刚走出车间就扎了光纤,两只脚,都是很小的一截。我掏出镊子,却把光纤夹断了,皮肤外面的那截小得夹不住。。

四点的更衣室空无一人,冷光灯满是嘲讽地照亮我的窘境。

背井离乡,干着不喜欢的工作,领着屎一样的薪水,扎了毒一样的光纤,挨着鬼一样的导师骂,还他妈连累她通宵。

一想到这我悲从心头起,不由得低下头把脸埋在手里。这时车间的门开了。

“丢人……又中奖了吧?”

小梁蹲在我面前,伸手拿我手里的镊子。我执意要自己来,她用力怼了我一下,还白了我一眼。于是我屈从了。

姑娘捧着我的脚,镊子一点一点接近光纤的位置。熬了一夜,她眼睛里都是血丝。洗发水的香味不断忘我鼻子里钻。我突然感觉这小妞的嘴唇薄得很好看,小手嫩的很温暖。

女孩子就是细致,很快,我已经准备留在体内的两根毒刺就尽数被她拔出。我有点失落地看着她把光纤包在纸巾里,扔进垃圾桶,回头冲我一笑:“你得洗脚啦。”,然后坐到我身边。

我第一次见她冲我笑,于是没有急着穿鞋。

“其实你强过我当年”她捶打着自己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柔软,“那时候我没有导师,什么都要自己学,挨了很多骂……我弄坏的料比你扎过的光纤还多。”

“我不懂怎么做导师的。所以之前对你太那个了。”

小梁站起来,胸部差点抵在我鼻尖。别说,这妞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两个粮食囤子还真挺有货。

她用力把我头发揉乱:“一起进步吧!”

车间门又关上了。我的头发,我的脚,上面都是小梁的香味。


3



样品通过了。我非但没闯祸,还与小梁一起受到了嘉奖。看完老板的表扬邮件,她比我高兴得多,坚持要请我吃饭。一下班,我们就欢脱着冲出车间。

小梁选了家粤菜馆子,自己点了一堆菜,就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很奇怪我当时没吐槽她霸道。也许是因为她教我白灼和水煮的区别,还有如何干干净净地吃流沙包,怎么完美地剥出虾肉,以及她亲自剥了一个塞到我嘴里。

对了我们还喝了点酒,这姑娘酒量不怎么样,三杯青岛下肚话贼多,从家里有两个弟弟说到姐弟三人都是学霸,从有个华为的工程师追求她被她拒绝到爹妈催婚。酒气把姑娘的小脸蒸的粉嫩,眼睛也熏得透亮。我支起下巴目不转睛地聆听,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那时我的表情一定又耐心又温顺。

第一顿饭就在我们对上司的痛骂中愉快滴结束。我抢着买了单,她一路追打我出了饭店。那晚开发区的天气特好,好过当时的气氛。

我还在期待姑娘的粉拳不断轻轻落在我身上,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我回过头,刚才还叫嚣把我打成狙头的小梁正半蹲在地上,神色痛楚。

“嚯,你也有今天。”

应该是光纤在车间里粘到了袜子上,我们着急庆祝,忘了检查。麻痹,大意害死人。

我把她扶到路边坐下,看她脱下鞋袜,露出一只嫩生生的小脚丫,我红着脸掏出了镊子,她一把抢了过去开始给自己刮脚疗毒。

这傻逼真是喝多了,拿着镊子舞舞玄玄了半天,愣是没找到痛点,反倒差点把脚扎出血。酒壮怂人胆,我蹲下去抢回了镊子和她的脚。

玉足入手,脑袋轰的一声。白,滑,细嫩,柔软。光纤渣渣太小,我屏住呼吸把脸凑近,细细凝视,足弓仿佛一弯粉月,纤趾恰似五朵藕芽,每一寸都好看得没毛病,连皮肤上的纹理都美得不像话。封建余毒不断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想起了赵飞燕,杨玉环,蜘蛛精,潘金莲。

咽了口吐沫,打了个酒嗝,我强迫自己静下心。借着路灯,终于发现一团白腻中的一个小亮点。我手起镊落挑了毒刺,用纸包好再扔掉,又收了镊子。

一套动作做完,这才发现一只手还搭在姑娘脚上。对视一眼,小梁的脸更红了。她慌忙抽回脚,匆匆穿上鞋袜。

那粒光纤渣好像把小梁今晚的话都带走了,送她回家的路上只剩下沉默。她上了楼,我还不想走,直到窗帘后露出一个剪影跟我挥了挥手。


4


有天下午在吸烟区,我站在高高的烟灰缸边,听一位销售讲那吹牛逼的事情。

“那人太傻逼了,报价哪能那么给,龚总当场就把他开除了,还说这周就要从内部招聘一个销售过来……”

销售薪水高,能出差,能认识很多人,还能屌很多人。最重要是他们不用下车间,也就不用扎光纤。

那哥们儿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掐掉烟,我飞回办公室,换了鞋,洗把脸,跑到楼上敲响了龚总的门。说明了来意,龚总就问了我两个问题:

“会抽烟不?”

“……一天一包。”

“喝酒行吗?”

“啤的八瓶,白的八两。”

然后龚总让我回去准备人事转移材料。我马不停蹄找到部门领导。他也没怎么反对,沉吟片刻就让我明天等通知。

回车间的路上,我一路踩着棉花。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一开始没报多大期望,一旦一帆风顺,成就感和就伴着YY疯狂在心里翻搅。

一想到明天开始的新生活里有各式各样有趣的客户而没有光纤,我身上就仿佛加了一层耐操buff,以至于脚上又扎了根光纤,我还喜滋滋地坐在车间门口优哉游哉地处理。

“衰仔,笑什么?光纤穿脑了?”

看见小梁拿着一堆待审批物料单从车间走出来,我忙不迭地跟她陈述了我即将成为一名sales的事实,顺便回放了我面对龚总侃侃而谈的英姿,同时表达了对未来升职加薪的美好憧憬。

“瞅啥呢?快帮我拔了,下班哥请你吃螃蟹……”

她抢过我的镊子,径直走进部门领导办公室。我光着脚等了好久她才回来给我拔毒。那天晚上她一直不怎么说话,我春风得意倒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我等了一天也没接到任何传唤。下班前我终于收到了领导的邮件,他说说,龚总经过思考觉得我不合适,组织决定,我要么继续扎光纤,要么滚。

也就是说我当销售的事,黄了。在今后的工作里我要继续伴着光纤,不知扎到哪天。

这种从云端跌到谷底的失落,我活这么大也没体验过几次。我心里很酸,一直酸到了鼻子。下班路上一度想横穿马路被车撞死,可惜开发区车少,未能如愿。

晚上我躺在床上自怨自艾,小梁冲进宿舍把我揪到大排档。誓要陪我一醉方休。

别说,今儿晚上这娘们还真超常发挥,跟我对饮丝毫不落下风。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一大杯酒就下了肚。中途吐了几次,却是越战越勇。两人喝的昏天暗地,醉的一塌糊涂,最后在午夜的街道上直画圈儿。

“我,我回了。”

好不容易挪到她楼下,我大着舌头到了个别,刚转身,一个软软的身体就从后面抱了上来,两条小细胳膊勒得我口干舌燥,一对球状物体顶的我呼吸困难,

“我给你拔光纤。”

“……嗯。”


5



小梁偶尔展露的温柔让我慢慢忘记了sales的事。这期间,因为样品通过,客户下了一个大单。有多大呢,这单做完,整个车间的人半年内光拿钱不干活,公司还是盈利的。

我以为我正平平整整地走在奔小康的道路上,却不知道 这个样品其实是潜伏在职业生涯上的一根光纤渣渣,生活安排它狠狠刺穿了我,从头到脚。

订单都做完一半了,客户那边发现,原来我们的样品某个指标严重有问题,本该在验证阶段就发现的,可我跟小梁连夜赶制出来就他妈哈利路亚了,还验证个鸡巴。

我司恼了客户又赔钱,结果可想而知。老板震怒之下,全员顺藤摸瓜,我跟小梁无所遁形。为了向客户表明态度并且杀一儆百,我司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会开除几个临时工。

小梁童鞋只比我早来了一年,毫无疑问,在众多需要恐吓的猴子面前,我们就是两个天杀的小鸡雏。

我不怕开除,我只是讨厌被人戳脊梁骨。一想到自己成为同事午休时间的谈资,甚至培训反面教材我就上火,于是我决定去吸烟区抽根烟静一静。刚好销售那哥们儿出差回来,得知我的遭遇,狂拍肩膀安慰我:“没事,深圳饿不死人。不过你当初要是来做sales就没这遭遇了。”

我说我去了,你们龚总没要我。

他很诧异:“卧槽???不是你不想去的么?我看见你导师找到龚总,说你又不想做sales了,自己不敢跟他说……”

我一口烟含在喉咙里,脑子里天旋地转。

这哥们后面的话我又没听清,我飞回车间,小梁不在。同事说她去找部门老大了。我在老大办公室门口等她出来。领导的房间隔音就是好,我耳朵都贴墙上了,也只能听个模糊。领导说什么“一个人”,小梁说什么“他确实冲动”。

草,舍卒保车么。

越听心越冷。办公室门开了,我把广东妞拽到楼梯间,居高临下地瞪她。

“你弄疼我了!”她揉着胳膊很不爽。

你还不爽?你他妈还好意思不爽???

“你是不是找过龚总?跟龚总说我不想做sales?”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疑问。

她的神色突然从愤怒转为恐慌,脸色发白,瞳孔缩小,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最后把头扭到一边。

我很难过。其实我希望小梁更加愤怒,就像每次我犯错误一样,理直气壮地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但事实证明,她才是那根光纤,潜伏在我脚底,脱去鞋袜才发现她早已入肉多时。

“为啥?”

她还是没说话。

“刚才老大是不是说这次要从咱俩中间开除一个?我确实冲动,所以你建议开我?”

她眼圈发红,眼角也湿了。看上去及其楚楚可怜。看得我真想给她发个小金人。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样品有问题,你他妈让我留下就是为了给你背锅是不是!”我吼了一嗓子,震落了小梁眼角的泪珠,我们就任由泪水顺着下巴落到她衣服前襟。

“我瞎了狗眼。你不适合当导师,更不适合当女朋友。”

当时我舌头根底下压着更多恶毒的词句,可我骂不出口。沉吟半晌,我挑选了相对温和的几句。自以为威力不大,却还是击碎了姑娘的一身傲骨。小梁靠着墙慢慢坐倒,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肩膀抽动,好像再给自己的啜泣打拍子。

可我对她已实在生不出任何怜爱。我走出楼梯间,用力把门摔响。然后拉黑了她,全部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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