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会给每个新人搭配一名老司机,指导新人熟悉工作,官方名称叫导师。我的导师就是小梁。导师和新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姑娘长我一岁,矮我一头,瘦我一圈,脾气大我一个数量级。很多次因为工作不力,她在车间仰着头把我喷得无地自容。广东妞普通话不太溜,有时候直接上粤语。有几次我被骂急了就还嘴,结果无意中触发了南北文化的交流融合。
“你个山炮,扑你阿姆!连累我跟你一起扣工资!”
“虎老娘们儿,我顶你个肺!那能怪我么!”
虽然结果都是她对我错,但我接受不了这么苦口的良言。有机会就对她冷嘲热讽——用北方方言,反正她听不太懂。
现在想想,抛开性别,那时候我也是个一等一的大傻逼。
有天我捅了个大篓子,一个跟了很久的重要样品,在发货前一天晚上的最终测试中,被我搞废了。看着手里的废料我很懵逼,那时我还是个雏儿,罚款,开除,纳入行业黑名单……脑子里尽是这些传说中的处罚。按照流程,我应该上报领导,再不济也要报告小梁。
我不想被她骂,更不想被她看低。为了贯彻肉烂嘴不烂的大男子主义,我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于是果断跑到仓库领了几批原料。一个产品从投产到发货要经过11道工序,10个小时,顺利的话发货前我应该能搞出来。
问题是他妈根本不顺利。第三批原料作废后,我正准备摔了工具走人。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
这时发现小梁站在我身侧,不知来了多久。我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一时定格了。小梁默默从我手里接过工具,纯熟地开始从第一道工序做起。
我内心第一次泛起对小梁的内疚,所以只能用我拙劣的技能给她打下手。
凌晨,样品做的差不多了。我想出去抽根烟,刚走出车间就扎了光纤,两只脚,都是很小的一截。我掏出镊子,却把光纤夹断了,皮肤外面的那截小得夹不住。。
四点的更衣室空无一人,冷光灯满是嘲讽地照亮我的窘境。
背井离乡,干着不喜欢的工作,领着屎一样的薪水,扎了毒一样的光纤,挨着鬼一样的导师骂,还他妈连累她通宵。
一想到这我悲从心头起,不由得低下头把脸埋在手里。这时车间的门开了。
“丢人……又中奖了吧?”
小梁蹲在我面前,伸手拿我手里的镊子。我执意要自己来,她用力怼了我一下,还白了我一眼。于是我屈从了。
姑娘捧着我的脚,镊子一点一点接近光纤的位置。熬了一夜,她眼睛里都是血丝。洗发水的香味不断忘我鼻子里钻。我突然感觉这小妞的嘴唇薄得很好看,小手嫩的很温暖。
女孩子就是细致,很快,我已经准备留在体内的两根毒刺就尽数被她拔出。我有点失落地看着她把光纤包在纸巾里,扔进垃圾桶,回头冲我一笑:“你得洗脚啦。”,然后坐到我身边。
我第一次见她冲我笑,于是没有急着穿鞋。
“其实你强过我当年”她捶打着自己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柔软,“那时候我没有导师,什么都要自己学,挨了很多骂……我弄坏的料比你扎过的光纤还多。”
“我不懂怎么做导师的。所以之前对你太那个了。”
小梁站起来,胸部差点抵在我鼻尖。别说,这妞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两个粮食囤子还真挺有货。
她用力把我头发揉乱:“一起进步吧!”
车间门又关上了。我的头发,我的脚,上面都是小梁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