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当年看弗兰克·帕维奇纪录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2013)时完全傻掉了,达利、吉格尔、奥班农、平克·弗洛伊德、莫比斯……这些神棍或团体个个都是个强力小宇宙,如果真结合在一起干一票,那真是宇宙集体意识的一次空前大爆发!!!
此文为导演佐杜洛夫斯基本人撰写的回忆文章,或许是他太具野心、太超前了,以至于史诗般的《沙丘》最终还是胎死腹中。试想一下,如果当年这部电影上映了,或许也就没有《异形》、《星球大战》什么事了……
事实上,很多导演一直想把赫伯特的《沙丘》拍成电影,这包括大卫·林奇那部不算成功的《沙丘》(1984,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当吉格尔得知林奇要拍摄《沙丘》的时候,就给后者写信,并把他当年绘制的《沙丘》场景给林奇看,但大卫·林奇最终并没有让吉格尔参与84版《沙丘》,显然是觉得当时《异形》已经大获成功,观众对于吉格尔的形象太熟悉了),以及2000年的电视剧《沙丘魔堡2000》,甚至在1992年还发行了一部根据原著《沙丘》改编的游戏《沙丘2000》。
b站上有纪录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片源(熟肉):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1595827/
文/Alejandro Jodorowsky
译/皮卡丘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www.duneinfo.com/unseen/jodorowsky/
人生的目标是什么?就是给自己创造灵魂。
——佐杜洛夫斯基
根据希伯来传说:“弥赛亚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某一天——到了那天,全人类都将被启蒙”,卡巴拉教派曾讨论过一种宇宙集体意识,一个元宇宙(méta-Universe)的民族。而对于我来说,这正是整个《沙丘》计划。
狂热崇拜
佐杜洛夫斯基《沙丘》的电影设计海报
我要展示出主角是如何被启蒙,之后又如何将启蒙之光传达给人民,乃至整颗星球(自此之后,由于这颗行星放弃了自己的轨道而成了宇宙的弥赛亚,一颗圣星,它开始远行,在所有的银河中传播它的圣光)……我并不是想致敬这部小说,我想再创作。对我来说《沙丘》并不专属于赫伯特(小说《沙丘》的作者),正如堂吉诃德不专属于塞万提斯,俄狄浦斯王不专属于埃斯库罗斯。
在一百万个艺术家中只有一个艺术家,在他一生中有且仅有这么一次,他获得了神的恩赐,接收到了一个不朽的主题,一个神话……我用的词是“接收”而不是“创作”,因为这位艺术家是在通灵状态下从无意识的集体那里直接收到的这些艺术。作品超过了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艺术品杀死了艺术家,因为艺术家有人性,而接收这样一个神话会带来巨大冲击,接收并传播这些信息的个体个性必须被去除,因为个性是阻碍,会污染信息,导致这些信息偏离那本应是无作者状态的本源……我们知道是谁创造了巴黎圣母院,不是阿兹台克的太阳历,不是马赛的塔罗牌,更不是唐璜的神话……
赫伯特小说原著《沙丘》
人们能感受到塞万提斯给出了堂吉诃德——当然是不完整的——而装在我们心中的却是一个整体形象……基督既不属于马可,也不属于路加,既不属于马太,也不属于约翰……我们还有那些被称作伪经的福音书,几乎可以说是有多少信众,基督就有多少次生命。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沙丘,自己的杰西卡,自己的保罗……我对赫伯特既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之情同时又感到很困扰(我相信他也会有同感)……他阻扰了我……对于我来说他不应该是个技术顾问……我用了各种方法试图消除他对整个计划带来的影响……最终,我接收到了我想要传播的沙丘神话:一个从文学形式脱胎成为图像的神话。
电影《沙丘》中人物保罗的形象设定
保罗的母亲杰西卡(Jessica)
在这部电影中,勒托公爵(Duke Leto)在一次竞技场上斗牛的过程中受伤成了阉人(亚崔迪家族的图腾是戴着王冠的公牛)。比 ·吉斯特(Bene Gesserit)姐妹团的修女杰西卡(Jessica)被送给公爵作妾,她就是那会成为弥赛亚的母亲的女孩。杰西卡很快深深爱上了勒托公爵,于是她决定逃脱命运的桎梏,用吉斯特姐妹团的魔法为公爵造一个孩子——救世主Kwisatz Haderach。公爵也疯狂地爱上了她,并且把自己最悲伤的秘密托付了给她,杰西卡通过一滴血受孕了,怀上了这个阉人的孩子……接下来摄像机镜头紧跟着这滴血进入了这个女人的卵巢,见证了这滴血与卵子的结合,一个奇迹般的大爆炸之后,这颗卵子受精了。保罗的母亲是一位处女,而她是通过保罗父亲的血而非精子受孕的。
疯狂的帝王
H·R·吉格尔 (后来电影《异形》的特效师)和他为《沙丘》绘制的场景
吉格尔绘制的哈空能堡垒草图
在我的沙丘故事中,银河系的帝王是一个疯子。他生活在一座位于人造黄金行星上的根据反逻辑(antilogical)的黄金宫殿里。他与一个和他自己长相完全相同的机器人共生在一起。这个复制人是如此完美,以至于普通市民根本无法分辨他们正面对着的是帝王,还是帝王的复制机器人。
《沙丘》中的黄金宫殿
在我的设想中,香料是一种具有海绵般多孔结构的药物,其中填满了一种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生命,这种生命拥有最高级的意识。如果不停地搅拌,它就会不断地幻化成各种形态。香料就这样不断地孕育出无数的宇宙。
大卫·林奇1984年《沙丘》中的哈空能男爵(Baron Harkonnen)
莫比斯绘制的哈空能男爵
哈空能男爵(Baron Harkonnen)是一个重达300公斤的巨大的家伙。由于他太胖太重以至于无法移动,因而他需要依靠与他四肢连接着的反重力泡泡来生活……他拥有漫无边际的宏大妄想:他居住在一个仿照他自己肖像建造的宫殿中……这个巨大的雕塑坐落在一个充满污秽与沼泽的星球上……要进入这座宫殿的人必须等待直到这座巨像张开大嘴伸出一条钢铁巨舌(升降梯)。
芬灵伯爵(Count Fenring)
在电影的结尾,芬灵伯爵(Count Fenring)的妻子跃向保罗,而此时的保罗已经成了弗瑞曼人(Fremen)。她割开了保罗的喉咙,在临死前保罗说:“一切都太晚了,没人能杀死我,因为……”
因为,杰西卡用保罗的声音说道:“要杀死救世主(Kwisatz Haderach)就要连我一起杀死……而现在,每一个弗瑞曼人、每一个亚崔迪人都在用保罗的声音说话:‘我就是那能明示前路的集众之人(collective man)。’”
现实总是变幻莫测的。三道光束从这颗星球中迸射出来,之后这三道光束又合并为一股,钻进了这个星球的沙漠之中,烘干了所有的香料:“吾乃大地期待良种!”大地继续震颤。水从一根火柱中滴了出来。
香料中浮现出许多银色的纤维,它们组成了彩虹。它们在水云中又集合起来,形成了红色的“岩浆”,随后岩浆又蒸发了。云、雨、河流、草地、树林……沙丘变绿了。如今这颗星球不再荒芜,它拥有了一道蓝色的星环。这道星环再次分裂,变成越来越多的星环。沙丘成了一个被启蒙之光照亮的世界,它穿过整个银河系,最终离开了银河,并且不断地向整个宇宙发射着那具有意识的启蒙之光。
真实的炼金术士
为了构思这个转变物质最后的段落,我很可能找到了真正的炼金术士……一些神秘的人(他们中有一位看起来已经年岁过百,却仍能像个精力充沛的少年人那样行动)接触了我,因为沙丘可以成为点金石,可以把所有废铜烂铁变成黄金……在这段故事里,炼金术士描述了当他们在炼金炉工作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产生了什么……
为了讲好保罗带领弗瑞曼人对抗帝国军队的“游击”战争的故事,我有幸接触到了一位来自南美洲的游击战专家……他曾战斗在玻利维亚、智利、秘鲁和中美洲……这些无价的经验为剧情带来了一种军事上的真实感。
当杰西卡成了弗瑞曼人的圣母之后,她必须通过一系列仪式:引导仪式、向巫师学习药学知识、与现实的其他维度进行接触等等。通过已故的保罗·德龙(Paul Derlon),我了解到了许多吉普赛魔药的故事……致幻蘑菇的仪式以及帕奇塔女巫(Pachita Witch)那些奇迹般的手术,那比所谓的菲律宾神医(Fhilipino surgeons)的能耐强太多了。
我打算让我的儿子布朗提斯(Brontis)来扮演保罗的角色。他在9岁的时候,就接受了具有传奇色彩的保镖——让-皮埃尔·维尼奥(Jean-Pierre Vigneau)的训练,包括近身刀战(实战)、空手道、箭术……他还接受了一个几乎是真实的门塔特(Mentat,赫伯特小说中的一个设定人种)——米歇尔·德·罗辛(Michel de Roisin)的特训,他的大脑就像一本百科全书一样。我记得曾见过他给我儿子上了一堂关于蝉与蚂蚁寓言故事的课程,整个课程持续了半个多月……通过这些诗歌,他讲述了整个时间与文明的故事。
我还同制作团队一起,穿越了撒哈拉沙漠。我想在塔西里拍摄沙丘,与所有演员、成千上万的群众演员和技术团队一起,面对着热浪和干燥,拍摄那里最真实的月光下的景色。阿尔及利亚政府当时对这个计划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制片人米歇尔·塞都(左)和佐杜洛夫斯基
我曾经做过一个清明梦,在梦中神明对我说:“你的下一部电影必须是沙丘。”那时,我还没有读过小说原文。于是那天清晨六点我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像一个等待酒吧开门的酒鬼一样,我在书店门口守候着,直到有人打开了书店的门,我买到了那本书。我是一口气读完这本书的,中间甚至没有停下来去喝水、吃东西。在那天的夜里十二点,我读完了这本书。十二点零一分的时候,我从纽约给身在巴黎的米歇尔·塞都(Michel Seydoux)打了个电话……他成了辅助我进行这个伟大计划的七武士中的第一位。对我来说,米歇尔是一位没有任何电影经验的26岁的年轻人,但是他的公司Carmera One买下了我的上一部电影《圣山》(Holy Mountain)的版权并且销售得非常好。他曾对我说:“我想要和你一起制作一部电影。”那时候我并不很了解他,但是通过直觉(今天我仍对自己的这种直觉感到震惊),仅仅是看着这个年轻人我就意识到,这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制片人……为什么?神秘……而且我没有看走眼,当我表达出希望他能买下《沙丘》版权,并且告诉他这部电影应该国际化发行,因为它的票房一定会超过1000万美元(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金额:甚至好莱坞都不相信像《2001太空漫游》这样的科幻电影会变得独特且无法超越),他丝毫没有犹豫:“好的,两天后我们就去洛杉矶把版权买下。”他并没有读那本书……我猜他没读那本书的原因是因为他对赫伯特的诗歌感到厌烦……但他可以轻松买下版权,因为好莱坞觉得要把这本书搬上银幕不仅难以实现而且没有商业价值……米歇尔·塞都给了我无限制的权力和庞大的财力支持:我可以在没有任何经济压力的情况下去组建团队了。
佐杜洛夫斯基电影《圣山》(1973)片头
3000张画稿
法国漫画家莫比斯(1938-2012)
我需要一份精确的脚本……我希望能在实拍之前先在纸上把这部电影详细规划出来……现在几乎所有的特效电影都是这么来的,但在那个时代还没人用过这样的技术。我想要找一个善于绘制漫画的绘图师,这个人必须既有能耐速度又很快,对于我来说这个人既是一台摄像机同时又可以为我提供视觉风格……通过一个偶然的机遇我找到了第二位勇士:化名为莫比斯(Mobius)的让·纪劳(Jean Giraud)——那时他还没有创作《阿扎克》(Arzach)和《密闭车库》(Airtight Garage)。我对他说:“如果你接下了这份工作,你就要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明天和我一起去洛杉矶找道格拉斯·特兰伯尔(Douglas Trumbull,《2001太空漫游》的特效师)。”莫比斯花几个小时考虑了一下。
第二天,我们就直奔美国。关于我们的合作也有很多故事可以讲。我们在美国和怪人们的碰面也带来了不少启发,我们每天早上七点在工作室下面的一家小咖啡馆交谈,这家咖啡馆的名字碰巧叫宇宙咖啡馆。纪劳画下了 3000张手稿,全都棒极了……如果没有他的才能,《沙丘》的脚本不可能成为这样的杰作。他能直接理解鲜活的角色,还能表现出摄影机的摇移,甚至所有的装饰物、服饰和剪辑都能被直接视觉化出来……我总是在他肩膀后面和他讨论各种不同的观点和角度……试着把角色安置到场景中等等。
莫比斯为《沙丘》设计的人物形象
莫比斯为《沙丘》设计的故事板
莫比斯绘制的部分《沙丘》场景图
弗兰克·帕维奇的纪录片中,佐杜洛夫斯基和他的《沙丘》原著,现仅存两本
我希望找到的第三位勇士是一位机智的梦想家,我需要他为我画出与美国电影里不同风格的太空船:
“我不希望人们通过NASA的太空船来征服太空;我要的是一些灵魂的集中营,这些巨大的冰柜呕吐出了帝国主义,它们是掠夺者的杀手,它们展示着青铜与饥渴养育出来的骄傲;那是一种阉人的科技,不是那种安装着傻逼晶体管和打满铆钉的笨重的飞船,而是神圣的、癫狂的、宏伟的、混沌的、宇宙的;我要的是一种用魔力驱动的、振动着的载具,为了进入深渊它可以延长自身,像一条在不受时间影响的大海里游曳的鱼;我要的是珍宝,像心脏一样完美的机械部件,子宫般的飞船前厅,引领着飞船通过不停地重生进入不同的维度;我要的是婊子太空船,通过激情喷射出来的精液驱动的血肉引擎;我要的火箭既复杂又神秘,还有蜂鸟般的扑翼飞机去采食白矮星那藏匿千年的蜜汁。”
克里斯多夫·福斯为《沙丘》设计的一艘携带香料的太空飞船
我找到了克里斯多夫·福斯(Chistopher Foss) ,他是一位为科幻书籍绘制封面插图的英国插画师。与纪劳相似的是,他从没有想过要涉足电影行业……怀抱着伟大的抱负,他离开伦敦,定居到了巴黎。通过为《沙丘》绘制飞船,这位艺术家获得了电影产业的地位。他能够绘制出具有生命般的机器,这些飞船可以根据太空陨石的颜色改变自己的形态,他还可以制作出了“在一个太空沙漠里垂死等待了无数个世纪的饥渴的战舰,等待着那具鲜活的躯体,来填满它内心最微小的角落里的航舱……”
超自然的惊惧
吉格尔为《沙丘》绘制的场景,1975年
吉格尔为《沙丘》绘制的场景,1979年
后来我又找到了瑞士画家吉格尔(Giger),达利向我推荐了他的画册……他的艺术充满了堕落、病态和自杀气息,但却无比杰出,非常适合用来描绘哈空能星球。他为我做了一套城堡和星球的设计,充满了超自然的恐怖气氛(后来,吉格尔创作出了怪物异形及其相关设定)。
特效方面,多亏米歇尔·塞都给了我足够的权限,我才可以去拒绝道格拉斯·特兰伯尔……我完全无法忍受他的虚荣、商业领袖气质以及他的漫天要价。像所有正派的美国人那样,他先是表示了对这个计划的鄙视,然后试图把整个事情复杂化,同时他一边让我们等待一边同时和十个不同的人打电话,最后给我们展示了一些看上去很高级机器,告诉我他打算改造这些设计给我们。我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闹剧,我打算重新开始寻找年轻的天才。有人对我说这在洛杉矶就是大海捞针。后来,很偶然在一个较正规的电影放映会上我看到了一部由业余科幻爱好者制作的影片:《黑星》(Dark Star),尽管这片子没什么看点,我却觉得很不俗。
1974年由丹·奥班农担任编剧的科幻电影《黑星》
我找到了这部影片的特效师——丹·奥班农(Dan O’Bannon)。他几乎是一个狼孩,完全处于一种离经叛道的状态,而对我来说奥班农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根本不相信我会将《沙丘》这样一个重要的计划托付给他,直到我将去巴黎的机票交到他手中。我的判断没有错:丹·奥班农后来为《异形》等许多影片的编写场景,这些影片都获得了巨大成功。
让-保罗·吉本(Jean-Paul Gibon)原本是Camera-One的执行制片人,他对这个计划也非常感兴趣,于是他和我们一起出发去英国寻找音乐人。在我看来,音乐是至关重要的:每个星球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举例来讲,岩浆(Magma)这样的乐队就可以为哈空能星球演奏充满战争感的音乐,这样就可以把这个沙之星球的美与它的神秘和残酷无情结合在一起,为这巨型蠕虫之环奏出一支奇异的交响乐。
维京唱片(Virgin Records)接待了我们,并为我们推荐了Gong乐队,麦克·欧菲尔德(Mike Oldfield)和橘梦乐队(Tangerine Dream)。这一次我直接问他们:“为什么不试试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要知道,那正是平克·弗洛依德大红大紫的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非常不现实的想法。幸运的是,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人知道我的电影《鼹鼠》(El Topo),于是我得到了这个机会。他们很愉快答应与我们见面,见面地点是伦敦的艾比路录音室(Abbey Road Studio),披头士(Beatles)的成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让-保罗·吉本听说乐队决定接见我们之后感到既兴奋又惊讶。而我,那时候的我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个人意识。我只是那鸿篇巨制的工具而已,我的使命就是完成这部作品。《沙丘》不是服务于我的,相反,我同我所找到的这些勇士,我们将一起为这部作品服务。当时,乐队正在录制《月之暗面》(Dark Side of the Moon)。我们到达时,我看到的不是一群正在创作的伟大音乐家,而是四个年轻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牛排和薯片。我和让-保罗只能站在他们面前,等候这场饕餮的终结。
录制《月之暗面》时的平克·弗洛伊德乐队
借了《沙丘》之名,我大发怒火砸门而去。这是对全人类意识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我希望能和愿意尊重这样一部作品的艺术家合作。我觉得他们不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大卫·吉尔莫(David Gilmour,平克·弗洛伊德的主唱兼吉他手)追了上来,用各种理由表示了歉意,之后邀请我们参加了这张唱片的最后一次缩混。太销魂了!……他们上一次公开演唱会获得了成千上万歌迷的疯狂追捧,演唱会之后他们想去看《圣山》,后来他们在加拿大看到了。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参与到我们的电影中,为此他们决定要制作一张双碟的专辑就叫《沙丘》。他们到巴黎来讨论了一下经济方面的问题,在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我们达成了一份协议。决定让平克·弗洛伊德来负责制作电影的全部音乐。
每小时十万美元
1974年电影《萨杜斯》(Zardoz)中的肖恩·康纳利和夏洛特·兰普林(右)
有了最好的音乐之后,我们决定开始挑演员。我看过夏洛特·兰普林(Charlotte Rampling)在电影《萨杜斯》(Zardoz)中的表演,我希望找她来演杰西卡。那时候她就想拍两三部商业片,她对生活的爱远超对艺术的兴趣。大卫·卡拉丁(David Carradine)那时候来到了巴黎,他表示对勒托的角色很有兴趣。
我最希望能得到的演员是达利:让他来演疯狂的帝王……这是一次冒险!我认为帝王这个角色是个有点滑稽的丑角,只有找性格最癫狂的人来演才合适,那就是达利了。回到纽约,我和米歇尔·塞都、让-保罗一起回到了圣·雷吉斯(San Regis)酒店,我看到萨尔瓦多·达利就坐在酒店大堂里。我想了想觉得这样直接去找他显得很没礼貌,到了第二天我给他去了个电话。我用西班牙语说的,达利从没看过我的电影,但他有一些朋友很喜欢我的电影。他邀请我去看一个非常超现实主义的私人展览,并且承诺会把邀请函留在我的门缝下。
晚上六点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双人参加的邀请函。达利对我说一定要七点准时到达。我和米歇尔迟到了五分钟,七点零五分我们到的时候达利已经走了。他来过了,走出了他的汽车,在房里晃悠了一分钟就走了。
1975年,达利和吉格尔
那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在附近,我们赶回酒店后碰巧在大堂又遇到了达利。我与他又约了第二天在酒店的酒吧见面之后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决定在一家法国餐馆用餐,很偶然,在我们餐桌不远,达利和他的朋友阿曼达·丽儿(Amanda Lear)也正在用餐。我跟他打招呼:“真是不期而遇啊!”他回答我:“绝不止于此,明天你就知道了!”第二天,我在圣·雷吉斯酒店的酒吧里找到了他。
达利答应出演银河的帝王,并对这个角色充满了疯狂的想法。他希望在卡达凯斯(Cadaquès)拍摄,并用一个由两条交叉的海豚组成的马桶当王座。海豚的尾巴组成马桶的腿,而两张张开的海豚嘴一边用来接尿一边用来接屎。达利认为将屎和尿混合在一起是一种很差的品味。
达利打算饰演的银河帝王形象
我对他说,可能需要占用他7天时间。达利回答,上帝用了7天时间来创造世界,而达利并不比上帝差多少,所以要请他出演必须花一大笔钱:每小时10万美元。也许等到了拍摄现场他就会决定每天拍摄超过一小时但酬劳还是10万。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帝王坐在马桶王座上。他不愿意念剧本:“我的想法比你的好太多了。”他还希望亲自从他的朋友中选演员来组建他的朝廷,而且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并且他说如果现在就签合同,他愿意屈尊让我选择用或者不用三个他的想法,以此作为礼物。
达利被倒吊人的形象感动了
这个达利风格的突然状况要花掉我们70万美元的预算。我对他说希望能给我一个晚上的事件去做决定,之后我就离开了。那天夜里,我从一本关于塔罗牌的书里撕下了一页,我得到了一张复制牌:倒吊人。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对他说我们给不了70万美元,但是我会尽量去说服制片方请他来拍摄三天,并允诺30万美元的酬劳。
第二天,我把信给了达利。他说到了巴黎再给我们答复。
在巴黎,达利打电话邀请我们一去莫里斯(Meurice)酒店商谈。让我吃惊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那里有一堆人,商人、模特、美好的年轻人、一位被称作国王的(the King)的充满男性气质的女士,还有一个丰满的荷兰女人摆出各种姿势任达利玩弄她的性器,以及一个人据说是派多曼(Petomane,一个可以控制括约肌来放屁演奏音乐的人)的孙子的人【派多曼曾经在1900年的时候在音乐厅进行过表演,达利对我们说他放的屁比帝诺·罗希(Tino Rossi)嗓子里出来的音乐美妙得多】。
职业放屁人派多曼
(延伸阅读:《职业放屁人简史》)
当时我们并没有多聊,达利打算带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并愿意在晚餐的时候和我谈谈电影的事。在路上,我在内心里准备了一系列问题:帝王应该如何死去?他的宫殿是什么样的?他怎么穿衣服等等。
在晚宴上我见到了米克·贾格尔(Mick Jagger)、娜塔莉·德隆(Nathalie Delon)、强尼·哈利戴(Johnny Hallyday)等各色名人,达利表达了他对帝王这个角色的热情,我提出我的一系列问题并告知对方:“我是有备而来的,”而他回答:“我也是。”达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画中描绘了那个由两只海豚组成的马桶,他说:“观看帝王拉屎拉尿是完全有必要的。”我问他是否准备好要展露肛门和性器官,他说这个他希望还是找替身,他只希望在坐着的镜头中露面。
达利将我带来的那张塔罗牌视作契约。他被这个倒吊人的的形象感动了:“我见到了那倒吊之人,他的头发扎根大地,四处扩散,在他的菊花之末,挂着资本的屎棍连接了天。”几天以后,派多曼的孙子邀请我们,约我们一起去巴塞罗那。但在那之前达利就给我打了个电话,邀我去吃午饭,并和我谈了他的角色。他说自己不希望被导演(摆置在场景中)。他想要为所欲为。于是我问他:“如果我是个很富有的人,我希望你为我画任何你想为你自己画的东西,但是请在一张八边形的桌子上画,你愿意吗?”
“我愿意,”达利回答。
我:“好的,那么我们就有机会合作了,我会这样来导演你,我会问你问题(形式),而你将通过你的表演来回答我。”
阿曼达·丽儿
达利与阿曼达·丽儿
达利接受了。我预感到将会有一场恶战。对我来说,我必须去找到那些只有唯一答案的问题。而且我必须直面他的回答,并视其为失败之举。
比如说,如果我问他,帝王将如何着装,很可能他会回答:“在20世纪,达利会被看作神,就像今天的基督。那伟大的帝王必会像达利一样着装”。
如果我问他宫殿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可能会回答:“就和佩皮尼昂(Perpignan)的老火车站一模一样。”如果他给了我这样的回答,那《沙丘》就废了,我必须给他一个限定条件:达利不能诠释达利。
类似这样的表演想法对我来说真的是太超现实主义了,如果不是听了阿曼达·丽儿的话我真的准备要这么去跟这位画家合作了。阿曼达在晚宴的时候也在一旁,我诱惑她来出演帝王的女儿伊如兰(Irulan),她告诉我这位大师(达利)其实是一个充满破坏欲的受虐狂,最终他总是喜欢让事情走向失败。
一位曾经与达利合作过的电视节目的剧作家也曾警告我说达利很不靠谱,有一次他居然选择在光线晦暗的角落里拍摄,尽管我们花了一整天来布置灯光,到了最后一秒他居然又不去了。
这提醒了我,到达利拍摄的那天我要注意灯光,不仅是照亮场景,每个角落、厕所、天花板,所有地方都照亮。只要没有黑暗的角落,那这场仗我就打赢了。因为我知道,对他来说我的倒吊人卡牌就是他的合同。
我们到巴塞罗那已经很晚了。在去见他之前,我决定先在电话里把问题提出来。我对派多曼的后人说:“先生,听我说,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付不起30万美元,我们只有15万美元。如果他不感兴趣,那我就再离开去巴黎了。如果他有兴趣,请让他在10分钟内给我们打电话。”
10分钟快过去的时候,小派多曼给我们打来了电话:“来吧,达利等着你们。”
这次,达利身边的人相对少了很多。阿曼达·丽儿和两个秘书一起在那里。她开始挖苦达利:“达利就像出租车,时间过去得越多就越贵;而你,时间过去得越多你就越不给钱。”终于,我有了机会向达利介绍让-保罗·吉本,米歇尔·塞都的利益就交给他了。我也尝试和达利理论,对我们来说去卡达凯斯实在是太困难了几乎是不可能,拍摄必须在巴黎进行。
另外,我希望15万美元能够作为三天的片酬,而不是每天一个半小时的拍摄时间。我还表达了希望制作一个聚乙烯的人偶,他的复制人,在影片中用复制人来当作他的替身。达利完全怒了:“我将像对老鼠一样对你!我会在巴黎拍摄,但是搭场景的费用会比卡达凯斯的风景和我的美术馆框架加起来还昂贵得多。请达利必须每小时10万美元!”
他冷静下来以后,答应用塑料来制作复制人,条件是拍完片子以后我必须把这个雕塑赠送给他的美术馆。我决定,无论如何第二天也要签下这个合同。我和让-保罗讨论了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与达利讨价还价还是有可能的。我沉思了很久,然后做出了最终决定:我会把达利的角色限定在一页半的脚本中。每小时10万美元的价格我接受,但是我只拍一小时。余下的部分,我会用他的替身机器人来拍。这样达利就不能在价格问题上讨价还价了。我去见了他,我给了他这一页半的脚本,达利接受了这个提案,因为他的荣誉得到了保证。他将会成为电影史上最昂贵的演员,他挣得比葛丽泰·嘉宝还要多。
《沙丘》中达利饰演的银河帝王另一版本设定图
充满激情的达利向我展示了他那张有海豚雕饰的床。一个工人已经准备好要开始按达利的设计来制作海豚马桶了。
对我来说和达利一样,那张倒吊人的塔罗牌就是契约,于是我在那张纸上写下了我们的契约条款。
达利就像贵族和其他一切拥有高尚灵魂的人一样,尊重文字。
签完了合同以后,我和达利一起去了被他称作小龙虾的舍瓦利耶的一家餐馆。他让我坐在他身边,帕索里尼(Pasolini)坐在他的另一边。在餐桌上,他向我们介绍了他指尖所示的食物,并将食物送进了帕索里尼嘴里。
我感到有一点忧虑,我希望能成为第一个请达利拍电影的导演,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现场居然还有另一个“导演”。
阿曼达对我说:“不用担心。帕索里尼只是来请求达利允许他使用一幅画作为电影《索多玛120天》的海报。达利向他要了10万美元。达利喜欢人们为他而战斗。”
不够好莱坞
我希望为了《沙丘》而战斗。我几乎打赢了所有的仗,却输了战争。这个计划在好莱坞遭到了破坏。破坏的是法国人,不是美国人。我得到的消息是“不够好莱坞”。我被暗算,被掠夺了。我的故事板被所有大工作室传阅。后来,《星球大战》(Star Wars)在视觉方面展现出了的我们的风格。为了制作《异形》,他们又邀请了莫比斯、福斯、吉格尔、奥班农等人。这个计划让美国人知道,科幻电影可以提供什么样一种宏伟的奇观以及如何去超越《2001太空漫游》的科学严谨性。
奥班农(左)和吉格尔
沙丘计划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当这个计划结束的时候,奥班农进了精神病院。后来,他满腔怒火重返战场,他写了12部剧本,都被拒绝了。
与他一样,所有那些经历过沙丘计划起起落落的人们都学会了如何在成千上万次的摔倒之后用野人般的顽强、不断努力尝试直到终于站起来。我记得我的老父亲,临死前他满怀幸福地对我说:“我的孩子,我一生中最庆幸的是学会了如何失败。”
《沙丘》脚本封面及内页
佐杜洛夫斯基(1929-)和他的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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