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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沙湾(下)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6-21 12:07

正文


图/Loika



上部链接:


入骨相尸Ⅱ |  银沙湾(上)



11


第二天早上十点,在洗砂场的工人上班之后,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拿到了所有工人的十指卡。


“周队,你说这塑料袋还能提得到有价值的指纹么?”我并不乐观,因为塑料袋本身就有褶皱,即使指纹质量好,还需要相当良好的PS技术将指纹尽可能地还原并做成1:1图像入库比对,何况如果这本身就是工人们装劳工手套的塑料袋,肯定很多人都摸过,排查出凶手的可能性并不高。


周东篱一转话题:“这个塑料袋是就地取材的,如果这真是凶器,证明凶手的杀机是心血来潮的。一定会有很多自相矛盾的纰漏,我们应该有信心。”


我要吐槽这种人,他叫我有信心的时候,其实他自己也是毫无信心的,因为他一脸愁容已经出卖了他。不过他还是要说这样的话,激励自己的下属,就好像推磨的驴子眼前还得吊个萝卜,但周东篱一般还不会给我一个萝卜的实体,他只会对着一团空气形容给我听“小刘,你看有个萝卜,咱们马上够得着了”。我其实也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小刘,你是不是相信我?”


“对,我从不相信你那些安抚人心的话”,我说,“但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没有信心,就此放弃了的话,那么,那些受害人又如何安息呢?那些受害人的家属又该如何背负着冤情度过余生呢?”


“那就是有信心咯?”


“不是信心,是本性。”我总结道。


“不错,信心也会受人左右,但本性难移。”


他是亲自将塑料袋拿去熏显的。经过熏显以后,指纹集中出现在塑料袋的U型耳朵上,层层叠叠,这种质量基本无法采集。


“你看吧,破案毕竟不是搬砖,只要费了气力就能有用。”我说。


可是事实证明,周东篱有信心是对的,命运女神明显地眷顾了他。他在塑料袋的袋口边沿内侧提取到数个清晰的指印!这个位置,正是塑料袋如果作为让人窒息的凶器,最有可能留下凶手指纹的位置!他笑笑对我说:“破案就是搬砖,费了气力就能有用。”


痕检技术员花了小半天比对了洗砂场的工人十指卡,一无所获。我还不甘心,又把管理洗砂设备的工人的十指卡翻出来再次重点比对,结果依然如此。


“破案不是搬——”我正想再次反驳周东篱,我的手机响了,我看看是阿轩,周东篱也探身过来看到了,他一划动了接听,并按了免提。


“有个好消息——”


“我说了杀人案里——”


“哦,周队,有新线索。”


“赶紧挑重点的说。”


“你给我检材和依依先前给我的银沙湾女尸检材DNA分型结果完全一致。”


“我说阿轩,是我把检材给你的,你怎么打给依依?”


“我这不是没你手机吗?拜拜。”


“你到底给了他什么检材?”我好奇地望着周东篱。


“如果确实是一个带有泥沙的塑料袋让张林红窒息而死的,塑料袋内部必能提取到死者唾液。在熏显指纹之前,我特意提了。”


“那也没有用啊,塑料袋上关键部位提取到的指纹跟洗砂场里工人的十指卡一个也对不上。”


“当然有用,一下子就可以排除掉一整个洗砂场的工人了。”


“咦”,我突然意识到有人不在,“周队,炸两呢?”


“昨天你才拍了跳跳鱼,在咱们的群里一发,他就自动请缨说要到银沙湾去查案子,顺便吃跳跳鱼。”


“你还真让他去?”


“他本人是这样说的‘小篱子,你们做群众工作不如我,我一去就能查个八九成’”,周东篱学着他的语调说着,“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能不让他去么?估计我们回的时候,他刚从局里走,就在路上错过了。”


“他平时不是要带个女同志一块去吗?说是可以降低走访对象的警惕性。”


“带了呀,带了隔壁的实习女生,那个姓严的小姑娘。”


“他上次不是还在空调压缩机上躲她来着么?”


“那个是小闫,这个是小严,新来的”,周东篱竟掏出小本子写给我看,“不同的。”


12


华灯初上。虽然银沙湾暂时歇业了,但附近的一间名叫相约的大排档生意却没受多大的影响。


炸两与一个拘谨的女生对坐在油腻的木桌子前。


“小严,你都在我们局里实习了几个月了,知道技术没这么好做是吧?闷都闷死了,还是搞侦查的好,对吧。”


“嗯。”二十出头的小严第一次单独跟油嘴滑舌的男同事外出工作,万般不自在,手里反复绞着一双竹筷子停不下来。


炸两看在眼里,心里叹息白瞎了这姑娘还长得不错,竟是这般无趣。


“汤来了!”店老板一声吆喝,将一盆热气腾腾的乳白色浓汤放在了俩人之间,隐约能见到七八条小鱼儿的背鳍露在汤里。


“这是什么?”小严好奇地主动开了口。


“跳跳鱼浓汤”,炸两得意地说,“还得感谢刘依依,要不是她昨天在群里发了,我还不知道这儿就有。”说着他把手机翻出来,让小严看依依的生态摄影。


小严看到如此可爱的跳跳鱼一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不吃!”她拒绝。


“怎么就不吃,你知道这鱼好贵不?100块钱一斤。”


店老板认同:“不对,是130。”


“这不是宰人么?”


“还会涨价呢,我这些可是野生跳跳鱼,并不是养殖的。”


炸两说:“那么你给我换一盆养殖的呗。”


“我这儿没有养殖的,那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看天吃饭……”,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角落里独自坐着喝闷酒的男人,接着又说了下半句,“看命吃饭的事儿。”


“好吧,既然这样130就130吧。”炸两瞥了一眼角落里头发花白,眼白发黄的男人,心里想着店老板必定话里有话,也就不好再砍价了。他转脸对小严说,“那可是补脑的东西,你不是说要像刘依依一样聪明吗,天知道她吃了多少这些鬼东西。”


“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不然她还兴冲冲地拍这个上来干吗?”


见小严不再有明显的排斥感,炸两给她装了满满一碗热汤。小严捧起来半信半疑地将炸两口中的“聪明汤”一口气喝下了半碗:“不假,还真的好喝。”说完又将碗再次捧至唇边。


在美食佳肴面前,任何女生都不会拘谨到底的,喝完汤,她问:“炸两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在家里做的鱼汤总是清汤寡水,没办法做成乳白色。”


“哈哈!那你可算问对人了,因为做鱼汤,都必须要先把鱼放入油锅中,大火将鱼的两面煸至微焦,然后加入滚烫的开水,盖上锅盖用大火一直焖,就能变成乳白色的浓汤了。”


一顿晚饭,因为一盆跳跳鱼浓汤,炸两与小严的距离瞬间拉近。炸两去结账的时候,偷偷问店老板:“角落里喝闷酒的那兄弟是怎么回事,他养了好多跳跳鱼么?”


“大黄鱼。”


炸两还想多问,老板就止住了话头:“别问了,我还要做生意呢,要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吧。”


可是炸两转身想再找那男人,却发现早已人去桌空,只留着一碟吃得精光的花生米(剩下红衣)压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面值的钱。


“老板,那边桌子上压着钱,你去收一下吧。”


店老板过去看见钱和剥掉的花生米红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血脉淤滞还须纾解肝气郁结,郁结不能解,不吃花生红衣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


炸两和小严听到店老板说的几句晦涩难懂的话面面相觑。


13


月光下的银沙湾,近海之处蓝光泛起,就好像银河落入了凡间。


“怪不得这里被称为‘迢迢银汉’。”


“不是叫银河吗?说错了吧?”


“没错”,小严微微一笑,“银汉就是银河。‘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我没文化了。”炸两“呵呵”自嘲着引开了话题。


不远处近海的礁石上盘踞着一个黑影,就像礁石凭空竖起的一尊石像。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对月独酌。那花白的头发,褴褛的衣物,炸两很容易就分辨出那人就是先前在大排档坐在角落里头喝闷酒的男人。原来,酒瓶没有留下,是被他带着走了。


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小严的发丝带着咸味反复撩拨着她的嘴角,脸痒痒的触觉让她无来由地感到放松,冲口而出:“海水颜色真美。”


炸两还没来得及接茬,“噗!”的一声,一个东西砸了下来,没入了小严跟前的沙地。她定睛一看原是个酒瓶。礁石上响起了几声冷笑:“美个屁!”再看去时,随着水响,礁石上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小严好像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样,望着炸两:“难道不美吗?”


“美,很美!只是在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就很普通。”


有些本质,是要在特定的情境下才会显现的。就像鸺鹠后脑勺的假脸,如果它不转过头,你会以为它对着你的就是正脸。而银沙湾,在白天看来,就是一片普通而洁净的沙滩而已。


炸两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哟,小篱子,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你有没有到沙滩那边去。”


“去了。”


“有没有看到荧光?”


“像银河一样,挺美的。还真有人说‘美个屁’!”


“谁这样说?”


“一个男人,走掉了。”


周东篱在电话的另一头轻笑:“我们需要寻找的就是在特定的场景寻找一些咒骂荧光海的当地人。一些凶手会回到犯罪地点附近观察警方的行动。刚才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没有。”


小严从衣兜里翻出一只橡胶手套,从沙堆里捡起那只空酒瓶:“有。”从酒瓶上提取指纹相对简单,只需要用透明胶布提取之后粘在黑色的卡片上,指纹图像拍照传给了周东篱。周东篱把图像打印出来,交给了痕迹检验技术员。


14


“那海水的颜色确实很美,那种荧光的饱和度即使是人手调色也未必调得出来,大自然鬼斧神工!”


周东篱:“是人类的‘鬼斧神工’。”


“怎么说?”


“那是夜光藻。夜光藻本身没有毒,但是它会在海水里急剧生长,夜间还会大量消耗水里面的氧气,导致鱼虾缺氧而死,而且它还会附在鱼虾的鳃部,分泌大量粘液使鱼虾窒息死亡。它们生长得越多,就越容易耗掉水里的氧气,而且阻断了阳光入射。”


“夜光藻?那还是因为大自然啊。”


“夜光藻在海水里大量繁殖,是由于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入海中,营养物质在水体中富集而导致的。夜光藻如此密集证明海域的水体已遭到严重污染。那你说——是不是人为呢?”


“难道——”


“没错,那个洗砂场是夜光藻急剧生长的罪魁祸首!”


近年来,由于河道采砂管制越来越严,甚至在特定时间特定河段是禁止采砂的,因此本来无人问津的海砂也变成了建筑行业的香饽饽。而海砂里含有不少有害杂质,如云母、硫化物及硫酸盐等,云母会减弱混凝土的粘合力,硫化物及硫酸盐则对水泥钢筋有侵蚀作用。而国家建设部也有规定,建筑工程中采用的海砂,必须经过专门的淡化处理,钢筋混凝土中,海砂的氯离子含量不能大于万分之六。因此洗砂行业也就应运而生。


“那么近海养殖的渔民——”


周东篱没有回答,反问我:“这样的荧光海,你还会觉得美吗?”


原来周东篱安排炸两,在夜晚的银沙湾看荧光海,如果偶尔见到人影,就必须以对方听得到的音量说一句“像银河一样,挺美的”,找到一些对这片荧光海不满的人。炸两传回来的指纹照片很清晰,据说原本是一个大黄鱼的养殖户,后来破产了,至于更详细的资料,炸两也还没来得及查出来。


“我来查吧。”这世上有一些很喜欢写吸引眼球的负面新闻为噱头网站,那些运营者的心态,大概就是跟谢水影那货一样,一方面是为钱,一方面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天下大乱,自己就掌控了事态的节奏,成为焦点,从而赚取更多的钱。基于这样的状况,我在互联网找到银沙湾海天一色海鲜城的一份海鲜价格浮动表,其中大黄鱼在2014年3月份开始价格上扬。


“这个时间节点很重要。”周东篱探身过来,掏出了他的小本子核对了一下,记了下来。他当即用手机打个电话去海天一色海鲜城,并按下了免提。


“您好,海天一色海鲜城。”


“我想订几桌酒席,但有个事情想问一下你们老板——”


“请稍等。”一个女孩子说,估计她将电话递给了她老板。


“你好,请讲。”那边变成了男人雄厚的声音。


“咳,请问一下,怎么现在大黄鱼这么贵,我记得早几年来过,哪里有这么贵?”


“几年前?是,以前我妻弟就做大黄鱼养殖的,供货过来,可是现在都没有近海养殖了,都是渔船出海捕回来的,供不应求,自然就贵了。”


“供不应求?那他怎么不养了?”


“不是不养,是那些鱼全死光了”,老板不耐烦地说,“怎么?按现在这个价,你还订不订?”


“我要跟老婆商量一下。”周东篱说。


那边嘟囔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15


周东篱通知炸两带着小严到银沙湾海天一色海鲜城又搓了一顿夜宵(虾蟹粥),收到了他偷偷拍来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上面的姓名是:周万鸿。


我们自然很快通过社会资源查到他的妻子叫郑雪,是个外地人——准确来说,是个北方人。


“外地人?她是外地人,她弟弟自然是外地人”,周东篱自问自答,“外地人就对了,跟木瓜树,降龙木,倒是对上了。”


然后我们又查户籍底册找到了周万鸿的“妻弟”名叫郑雨。有了确切的名字,很容易查到郑雨在2004年5月到2014年2月经营一个大黄鱼养殖场,因为他给他的员工上了社保,都有日期可查,可2014年2月之后就断保了。


“查一下那个洗砂场是什么时候建的?”


我在社会资源里搜索了一下,告诉周东篱:“2013年12月。”


“侦查方向越来越明朗了。”


就在这时,痕迹检验技术员过来告诉我们玻璃酒瓶提取到的指印和塑料袋边沿上的指印比中了。


“要布控郑雨吗?”我问周东篱。


“你说呢?”他反而来问我,虽然在我们眼中郑雨有重大作案嫌疑,但这背后的故事让我们寻求另一种将他缉拿归案的方案。


“还是先让炸两盯着他吧。”周东篱给炸两打了电话,俩人说了好一会。


最后,周东篱决定第二天我们再去一趟银沙湾。


一夜无事。


第二天,在车上,周东篱继续跟我说“炸两了解过了,郑雨隔三差五就会去‘相约’大排档坐着喝一瓶小酒。”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个鳏夫。他老婆死了3年多,过去在经营大黄鱼养殖场的时候,不时会上那儿吃饭。”


“他老婆的兄长不是海天一色海鲜城的老板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而且他是海天一色海鲜城的供货商,他更加不会去那里吃饭,因为账目得分明。”


“哦。”周东篱有时候过于工于心计令我无言以对,也许是我有些傻,这个世界本就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他老婆是自杀的。”周东篱又加了这么一句。


“既然他还在怀念,应该不是夫妻感情出现问题。”


周东篱支持了我的观点。


16


傍晚,在银沙湾的相约大排档,我吹着带着微热的海风,一个人坐着吃海鲜砂锅粥。我背对着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


“干!”


“干!”


不用回头,即使吐出一个单字,从他们的大舌头,我都知道那两个男人已经酣醉。


不少男人喝醉之后会成为话痨,特别是积郁已久的人。


“我的螺苗全死了!就在……”周东篱含糊其辞地说了一个地点。


“你的螺苗算什么?我的大黄鱼全死了!老婆……也死了!”另一个男人带着哭腔。


我听见有人使劲抽鼻子的声音。


“那年,密密麻麻的鱼排都是我的,后来有一天……死鱼到处都是……”


“来,干!”周东篱没有说话,又倒了酒。


那人继续说:“人家说搞养殖就像赌钱,今年赚到一点就把规模扩大一点,明年再多赚一点又扩大一点,那十年里头,一直都是风调雨顺,我胆子大了,投入也多,加上养殖业利润很可观,于是一向谨慎的我,到最后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押宝’了。”


“我是银行贷款搞养殖的,之前已经用房产作了抵押,所以那天看到到处都漂着死鱼,我就有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的感觉,老兄,你只是死了螺苗,你还能重头再来,但我是再也不能了……”


“当时跟着我的那些弟兄,也全都受了累,银行贷款,养殖饲料,人工……一环扣一环的巨额债务让我一蹶不振,也没有渔业保险,原本幸福的小家庭一夜之间陷入了绝境,我的老婆更是一时想不通投海自尽了……那个雨夜,我疯了一样地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她,直到第二天,我看到她的尸身卡在了鱼排之间,她的身边浮满了大黄鱼……你知道吗,大黄鱼金灿灿的肚皮向上,簇拥着她,她像躺在一片金子上一样,那样舒适,安详,就像过去我端详她熟睡后的侧脸……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相信她是追去了天国给那些大黄鱼继续投喂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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