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北漂的故事
我已经没户口、没房、没车地“北漂”五年了。但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有“家”的,它在颐和园路5号。
五年前,我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来到北京,来到颐和园路5号。那年我高三,这里就是我对未来的全部期待。
那天晚上,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我猝不及防,但我竟然感觉不到寒冷。我无比兴奋地走在这里,看着冰层将融未融的湖面,倒映着影影绰绰的路灯,古朴的水塔嶙峋地矗立在湖边;下了课的学生骑着自行车穿过,路边的树上挂着五花八门的横幅……
彼时的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似乎有风在胸腔里回旋,心情像是大海上猎猎舒展的船帆,又像夏天骑单车时被风吹起的白衬衣。
后来,我如愿考来了这所学校。
在大学最美好的四年里,我曾在众多的课程和社团活动中陷入对前途的迷茫,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交换生时光;我曾在考试前夕见到了凌晨四点半的校园,也曾在冬夜和室友一起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阳台上等待流星雨……我在这里拥有无数的“小确幸”,也经历过只有自己知道的焦虑、痛苦与抉择。
模糊的夜色,总让我想起初遇那天晚上
514天之前,我们把学士帽抛向空中,在毕业典礼上哭泣着唱《燕园情》,然后合影拥抱,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收拾行李离开。
只留下空荡荡的宿舍,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大梦。
走出象牙塔,我成为了偌大的北京城里一个渺小又普通的人。在很多个心情起伏不定的时刻里,我都会想起颐和园路5号,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当年的自己。想起初遇之时被风吹满的心情,好像又有了无尽的勇气。
这五年来,我从颐和园路5号出发,走过了北京的很多地方。每一个地点都被我铭记在心,一点一滴地,凝结成了我在这座城市的记忆。
刚来北京时,我在学校的大剧场里看了第一场话剧——《恋爱的犀牛》。这部剧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至今都能记得马路干净的白衬衣和明明鲜艳的红裙子,他们在跑步机上奔跑,他们拍打着白色塑料布,他们彼此拥抱而又彼此伤害;从天而降的小球打在舞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纸片被撕碎了撒向空中;马路在舞台中央喃喃地念着“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在那之后,我慢慢了解了导演孟京辉,以及他的蜂巢剧场。
地铁十号线坐到东直门站,C口出,直走约十分钟后右拐上二层,就到了剧场入口。这是个仅能容纳百余人的小剧场,观众离舞台的距离很近,因此虽然舞台面积很小,反而能放大演员的表演和舞美的设计,将“孟式先锋话剧”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游离于现实之外,却又不完全虚幻的舞台风格,能将人带上半空中,仿佛灵魂从肉体上剥离出来,在高空俯视着众生存在的世界。
在蜂巢的舞台上,有时会出现两人高的巨大石膏头像,有时是几张苍白的病床,有时是不规则的斜面,有时又会被水浸没。演员则用尽了全力在舞台上表演,他们时而集体跳舞,时而高声唱歌;女主会在点燃的油锅里炒菜,会当着众人的面脱掉七层内裤;男主会从舞台的这头跑向那头,然后“砰”的一声倒地,纯白的墙上忽然绽放出一滩血迹……
这就是孟式话剧的迷人之处,你以为他什么也没讲,你以为自己什么也没看懂,但又好像隐约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他的戏剧作品里有太多的隐喻,你能模糊地感知到,却又不能完全猜透。在这种值得玩味的意境里,你已经开始期待与他的下一次相遇了。
蜂巢剧场《九又二分之一爱情》,谢幕时拍摄
另一个我喜欢的剧场是蓬蒿剧场,这可能是我接触最早的校外剧场。
四年前,我才刚接触话剧不久,就曾经和朋友一起来过这里。剧场位于繁华热闹的南锣鼓巷,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央戏剧学院”,但它却偏安一隅地坐落在僻静的小巷子里,不仅很容易错过入口,还要穿过一条漆黑且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道才能进去。话剧通常在晚上演出,我每次走到巷子口时,都免不了要先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能鼓起勇气穿过小道,快步走进剧场里。
可能是受到舞台面积的限制,我在蓬蒿看的话剧舞美都很简单。第一次去是看《一个人的莎士比亚》,一个头发花白的外国老头,在只有一本书、一张桌子的舞台上独自演满了90分钟。他靠着充满张力的表演和情绪饱满的台词撑满了整个舞台空间,不至于让大家的注意力涣散。我至今还能想起他趴在地上模仿一条蛇的场景,就是这个演员,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表演”二字的分量。
后来我又独自去看了《爱的落幕》,同样是空荡荡的舞台,同样是没有道具、灯光、音乐和复杂舞台调度的一场表演。
蓬蒿剧场《爱的落幕》,谢幕时拍摄
那一场戏当中,舞台的墙壁和地板都被贴成了纯白色,只有男女主两个人孤独地站在对角线上。前50分钟是男主向女主倾诉,只有男主一人通过台词和肢体动作表达着他对女主爱的变化,而女主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后50分钟里,女主和男主的角色互换,女主靠台词和肢体回应着男主的爱,而男主同样报以沉默……在这100分钟里,男女主没有任何对手戏,却又时刻都在针锋相对。他们的语气和动作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平静如风,时而掷地有声,时而轻如羽翼,以这种形式诠释了他们对爱的理解。
我还经常去中间剧场,它很偏僻,但挑戏的品位很好。
第一次去是为了看《路边野餐》,“中间影院”是为数不多有排片的电影院。后来,因为一部想看的话剧,我才知道影院的旁边还有一个“中间剧场”。
中间剧场演出的话剧和它的地理位置、上映的影片一样,不太主流。我在那里看了《一个人的伊利亚特》,和四年前的《一个人的莎士比亚》是同一个演员。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爷爷,他在没什么道具的舞台上来回穿梭,用强有力的声音和肢体动作独自展现了一部荷马史诗。
在九十多分钟的独角戏里,他一个人饰演多个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他一会儿随着淡淡的背景音乐引吭高歌,一会儿激动地在舞台上比划和描述着战争的宏大场面,一会儿坐到观众席上把手搭在旁边观众的肩膀上对他诉说,一会儿又跳下舞台向前凝视,好像能一直看回到几千年前的古希腊圣殿。
我有一瞬间想起京剧,好像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舞台上就可以是千军万马。
在结束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里,他就只是静静地站着,声音平稳地念着从古至今每一场战争的名字。历史好像开始轮回,时光在这里沉寂下来。不知为何,我想起他在《一个人的莎士比亚》里,趴在地上扮演一条蛇的场景。
对我而言,很多话剧最终都会变成一帧画面,一句台词,一些破碎的动作和词语,还有一种独特的感觉。
在北京所有的剧场里,鼓楼西剧场对我的意义最重大。因为我曾在这里,见证了一出戏从开始写剧本到搬上舞台的全过程。
我在一个话剧剧组里做过幕后工作。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专业学习或者从事话剧行业的,却因为一份共同的热爱聚在了一起。
一转眼,就坚持了六年。
这支剧组从一所大学里走出来,立下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十年之约”。每一年,他们都以相同的名字、不同的主题和内涵来创作话剧,在北京不同的剧场里演出。今年我负责票务工作,亲自在鼓楼西剧场体验了一下“工作人员”的感受。
在开演前很久,我们就已经在各大渠道上售票,我需要去联络不同的渠道方,并且统计售票情况。每天看着座位被一个一个地预定,我总会感到一阵欢喜。我早已看过剧本和演员的排练,深深地被剧情及主题所打动,所以十分期待能有更多的观众能看到,能引发大家的讨论与思考。
就是这样的热情,让我甘愿在剧组里做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
演出当天,我提前两个多小时就到了鼓楼西,在剧场外的售票处等待着观众到来。剧组人员早已摆好了宣传册、演出周边、以及一些余票等等。演出开场前一小时,观众陆陆续续走进来。我负责引导未取票的观众,根据买票的不同渠道进行相应的操作,同时会把宣传册发给他们,再引导他们入场。
虽然是很琐碎的小事,我却觉得很兴奋。我看见有的观众满怀期待地从我手里接过宣传册;有的观众因为购票时间太久远,记不清在哪里买的票,我们会耐心地帮他查询;也有人临时起意过来打听,我们马上热情地上前宣传这场演出并鼓励他们买票;当然也有些一脸冷漠的观众,好像只是随便挑了一部剧来看,也不关心讲的是什么……
鼓楼西剧场,《九人》,谢幕时和主创一起在舞台上
这部话剧仿佛一个由主创团队打造出来的珍宝,我们负责小心翼翼地、严肃认真地、双手奉上地将它交到观众的手里,让观众们去自行评判。因此,每一位观众于我们而言都至关重要,我们都会怀着十二分的热情去对待。
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当舞台灯光亮起时,演员们能看见台下的座无虚席。因为他们的努力,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这样,我们幕后人员的小小努力,也就因此有了意义。
严格来说,我不算是一个吃货,我很少能记住吃过的餐厅以及其中的招牌菜,除非我真的去过很多次。
可我第一次就记住了得意小馆,一家开在胡同里的日料小店。
那天我和S一起去鼓楼西剧场看话剧,看完出来决定去吃点夜宵。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胡同里走着,一抬头,就在一排漆黑的店铺里遇见了唯一亮着灯的“得意小馆”。
得意小馆不大,两层楼,一楼比较小,一般客人来了都直接上二楼。那天很晚了,店里只有我们一桌客人,老板还亲自给我们送来了菜单。
菜单都是手写的,我问老板:“猫饭是什么?”
老板说,猫饭是《深夜食堂》里第一集出现过的一种饭,在白米饭上放上鱼片,用酱油淋着吃。其实我没有看过《深夜食堂》,可不知为何,听到老板这样解释就觉得很温暖。
我不记得那天我们聊了些什么,可能是交换了一下对话剧的看法,也可能聊了些其他有的没的。结束后我们从得意小馆出来,走到寂静无人的胡同里,再各自打车回家。仿佛一段只有配乐的场景,深夜食堂,与向左走、向右走的两个人。
每次去得意小馆我都会点猫饭,看着鲜炸的、薄脆的鱼片在冒着香气的米饭上一点一点变软,好像跳舞一样。再浇上酱汁,直到看着鱼片彻底瘫软在米饭上,就可以学着把筷子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双手合十地说一句“いただきます”,然后开始享用了。
有一次S推荐了这家店的梅子酒。喝的时候只觉甘甜,过了一会儿便进入轻微的晕眩。在这种状态下,我会慢慢放松下来,一边吃着猫饭一边就絮絮叨叨地讲起话来。也不是什么非得“酒后吐真言”的话,只是在微醺的时刻里,大脑会放慢思考的速度,说出来的话往往不经修饰、不加防备,会更真心一些罢了。
喝过梅子酒之后,虽然头脑尚且清醒,走路却不受控制地有些失衡。就这样努力保持着平衡走出去,在胡同里吹一吹清新的晚风,再抬眼看看朦胧的月色,有一种从琐事中抽离的感觉。
再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北京城胡同大改造的原因,听说得意小馆已经关了。
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我要去哪里再找一家深夜食堂呢?
南门小火锅有它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它在学校南门外、吃的时候是每人一个小锅,所以我总是称它为“南门小火锅”,好像给一个亲近的朋友起了昵称一样。
我最喜欢这家店的地方,是可以“一人食”。
印象中,“一个人吃火锅”好像是一件孤独级别很高的事情。据说一个人去吃海底捞,工作人员还会在座位对面放一只熊——似乎不这么做顾客就会食不下咽一样。
但我去南门小火锅时就完全没有孤独感。我总是点“欢辣猪蹄锅”,锅底在端上来时就盛了满满一锅猪蹄,泡在辣油里,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这里的配菜还都可以点半份,想想半份素菜只要6元,对一个人来的顾客简直太友好了。
去年冬天我在学校附近工作,寒冷的天气加上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常常在下班后独自去吃火锅。推开门,我会不自觉地环顾一周,看看有没有熟悉的校友——心里总会隐隐地觉得,如果被朋友看到自己独自吃火锅,一定会在他们的眼中看到某种怜悯——尽管我自己并无任何孤独感,反而会看到满满一锅猪蹄时,油然而生一种冬日里的治愈感。
一个人吃火锅的时候,可以专心地面对眼前的食物,不用闲聊,也没空看手机。丢下去的东西稍不注意就煮烂了,需要集中精神,把每一份食材煮到恰到好处才行。不过,我偶尔会在吃东西的间隙听到隔壁桌的对话,有闺蜜聚在一起抱怨各自的男朋友,有同学之间畅谈未来发展,还有很多讲生活琐事的只言片语飘进我的耳朵里,作为下火锅的余料也甚是有趣。
可惜,由于换工作的原因,我很少再有机会去吃南门小火锅了。此刻冬至已过,我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外面喧嚣的风声,忽然有点想念那家可以“一人食”的火锅店。
对一个酒吧印象很深,它的名字叫 “妾”。
它在北锣鼓巷和五道营中间的一个四合院里,店面十分低调和安静。没有招牌,只有走到门口时才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一块方形的牌子,上面写着:chill bar——难怪叫“妾”这么奇怪的名字了。
后来这里就成为我们聚会的场所。不是因为它的酒有多么好喝或者环境有多么优雅,只是因为——所有人可以坐在地上喝酒聊天。
空气中流淌着爵士乐,加上酒精作用下的轻微迷醉感,我们便能轻易放下忙碌工作的疲惫,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最喜欢点“桑格利亚”,在红酒里放入苹果和冰块,没什么度数,但口感不错。我只有和S一起来的时候会点长岛冰茶,度数偏高,一杯酒刚好够让我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讲起各种事,而又不至于太过头晕。他有一阵子不能喝酒,就拿着一杯橙汁,听着我在旁边东拉西扯地说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内容。有时我们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各自玩手机,懒得讲话时就只是坐着,单纯地消磨时光。
如果是一群人过来,我们常常会待到半夜才离开,然后压马路走到雍和宫旁边的金鼎轩,点一桌广式点心吃到凌晨两三点。如果是两三个人,我们喝完酒会去旁边的五道营胡同里转悠,偶尔溜进school听一场午夜live,用喧嚣结束掉这个沉醉的夜晚。
在2015年的秋天,有一个深藏在胡同里的小餐馆,曾温暖过我疲惫的心。
当时我正奔波在校招的坎坷道路上。在漫长而又没有定数的日子里,我用数不清的简历和面试来避免自己陷入无休止的自我怀疑之中。在某一天里,我甚至一共有两场线下笔试、一场电话面试和一场在线测试要做,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紧张之中。
在两场笔试间隙,我约Z同学出来吃饭,顺便喘口气。
Z同学推荐了这家胡同里的小馆。
胡同是个很平常的胡同,没有太多店面,甚至还隐藏了一所小学。我和Z同学聊着天,说不知道在胡同里上学的北京小孩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长大之后也像我们外地人一样担心着很多事情。
这家小馆的店面比较隐蔽,好在我们没有错过它。店里很小,一共只有四张桌子,铺着深蓝色的桌布,显得很朴素。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稍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空出一张小小的正方形餐桌。一人一碗盖饭,就足以摆满整个餐桌。
由于空间的局促,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被拉得很近,大家都在埋头吃饭,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我和Z同学讲起这一天紧凑而忙碌的安排,讲起秋招的跌宕起伏,讲起在这趟自我发现的旅途中遇到的各种人和事,好像在清空回收站一样,释放着自己的内存。
盖饭是很家常的口味,周围是很安静的气氛,虽然几个小时之后我就要去下一个地方参加笔试,但胡同里的这一刻仍然是缓慢而舒适的。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仓惶的秋天里,我终于有一刻感受到了放松。
编辑 | 胖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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