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地点系列的第二篇,由单读 Classics 群的运营编辑
@从一到一
撰写的关于邯郸的故事。这也是他内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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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再度体认过去而旅行?”可汗问他,这问题也可以用另一种提法:“为了找回失去的未来?”
马可的回答是:“别的地方是一个反面的镜子。旅人看到他拥有的是那么少,而他从未拥有过而且永远不会拥有的是那么多。”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我北漂已经八年,在北京生存的越久越会发现自己是一个旅人,于北京如是,于家乡的那座城市更如是。
我一直觉得土地与人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没有无端的爱恨”一样,对于家乡这座城市的情绪,隐隐约约投射了我在找寻自我过程中,充斥于内心的困惑甚至无助。
人的记忆并不成线性,甚至有的时候并不见得真实。
我的记忆中,那辆桑塔纳轿车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彷佛一株深山老树的枝桠无辜的断裂。
车开走了,爷爷就在车上,他是国有煤矿的退休工人,在井下被压断过半条腿,戴假肢行动。那天矿上组织伤残的退休职工去市里核查身份,允许带家属,我就跟了来。不想车辆有限,只能让奶奶一人陪着,我就被拒之门外。
那年我11岁,这是我
第一次试图远离出生地,最终败兴而归。
每每追溯到此,就像烂俗电影里必须有的镜头切换,一眨眼,时间跳转到十几年后我初次目睹北京这座城市的场景,使我惊异的是我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在我看来城市的新与旧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更何况我无法对浓烈的雾霾感到大惊小怪,因为我家乡的那座城市从我出生以来就是遍地浮尘,它的名字叫做邯郸。
我对于故乡的情感自打一开始就是朦胧模糊的,以至于对所有时间都本能地失去了记性和判断,就像无法平静的海面剧烈的晃动,不同的记忆掀起的巨浪在撕扯......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就曾这样想象:“不同的城市有时会在相同的地点以相同的名字相继出现,由生至死互不相识而且不相闻问。有时连居民的姓名、声调以至容貌都没有改变;可是,栖身于名字之下和地方之上的神祗却已经默然离去,由另一些陌生者取代了他们的地位。”
因为有着古赵国故都的显赫身世,邯郸被人提起时,总是充斥着独具历史感的厚重语气。反复拿来被人津津乐道的是邯郸作为地名,三千年沿用不改。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惊叹不已,但也仅止于惊叹不已。
这片隶属北方的土地上每有战乱,人口都要南迁一次。
所以,
每一代的居住者其实都是过客,在时间长河中自然而然绵延的自豪感,并不能抵消“徒有其名”带来的空虚。
当人们认为土地之上的门庭流变以及莫测的政事风云已足够无常时,邯郸居然又能在千年废墟之下挖出煤炭资源来,这绝对是这激变的时空中又一场荒诞剧的开始。
干皮剥落后呈灰白色的法国梧桐排列在市中心几条老的主街行道两侧,枝叶努力交错编成一顶草帽,试图遮挡草灰色蛇一般的光照,迟暮、衰败、滑稽,总让我忍不住回想起爷爷长年穿着的“毛式中山装”。
丛台区、王郎村、黄粱梦、人民路、建设大街……这些路标和地名可以从历史、传说、革命道路、社会建设等不同的维度进行无规律的分摘,让你有一种错觉,
仿若三千年的时间被慌乱无序地散落在这片土地上。
近几年,像很多国内的城市一样,邯郸开始享受大拆大建的快感,并意图明显地捡拾“文化旅游”的瓦砾。
“一年一大步,三年大变样”的红底黄字横幅,一度横亘在火车站广场那座巨型铜铸的“胡服骑射”雕塑面前。
“胡服骑射”雕塑
被梁启超冠以“黄帝之后第一伟人”的赵武灵王恐怕也要被如此莽撞的气势所折服。
我在前文中引述的卡尔维诺所谓的“神祗”,看来并没有被一代代城市新移居者取代,反而以特别的方式在人们心中扎根了。
城区到处可见漫无目的的建筑工地,随后慌慌张张崛起的商业楼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