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Pixabay
撰文 | 穆罕穆德·阿蒂夫·斯莱姆
穆罕穆德·阿蒂夫·斯莱姆(Mohamad Atif Slim)来自马来西亚,在新西兰读书,是一名大四医学生。
● ● ●
看清现实。
“啊咧!你是中国人?”这个十眼郭贡人瞪着我,酒气冲天。
“我是马来人。”
“那是个啥?”他的唾沫像火箭一样飞溅。
“人类亚种。”
“人类?你真不是中国人?”
黏液从他的一边嘴角往外流,我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喝酒,“你该回家了。老婆会担心的。”
“老婆?啥老婆?”十个眼睛翻了翻,然后恍然大悟似的一瞪,“噢,呀!”
我从后门离开酒吧。在这样人满为患的晚上,一般来说,如果一个外星人盯上了你,其他人也会贴上来: 一个人类独自在酒吧里,咱们问问他讲不讲中文,吃不吃胡萝卜,能不能给我们弄到私酿乙醇。但我想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在与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发生之后,是中国人首先去太空探险的。但你还是会觉得好像整个宇宙都建立在对少数族裔的刻板印象之上——我这辈子怕是都没遇见过一个吃胡萝卜的中国人。
酒吧外面安静多了。小鸡星云——有人告诉我,这个名字来自老地球上某种已灭绝的传说中的猛兽——在蓝色星空中闪耀,好像一队天使的星船。
我取出我的班卓琴,靠在肮脏的建筑外墙上,弹出几个和弦。
就在那时候,珊卡拉提出现了。
“你好啊,陌生人。”
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那儿。
“你也好。”我一边说,一边脱帽致敬。
她微微一笑,“你挺绅士的。”
“我父母死在一座被淹没的摩天大楼里,那之后是我姑姑把我养大。她教会了我所有必要的事情。要刷牙,要吃完豆角,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尊重女性……特别是……”
“特别是?”
“比如说,请问你是……?”
“半人类混血?”她咧嘴一笑,一颗颗蓝色的牙齿张牙舞爪,像蜷起的手指关节,“我是啊。”她转了个圈,像是在证明她并没有藏着一条尾巴,或者多出一个脑袋,“我看见你站在这儿,孤独的牛仔,心想我应该上来打个招呼。在这个星区,你知道,很难见到另一个人类——特别是纯种人类。当然,你肯定知道这个。”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她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已经有太多珊卡拉提这样的姑娘来找我搭讪,还没等她们说“你好”,我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的头发紧紧盘成一个光洁的发髻,穿着老式的铝色粗花呢外套,戴着角质框架眼镜;左胳膊下夹着一摞书,伶牙俐齿,好像是靠着这张嘴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裙子口袋里的钢笔,宇宙中最古老的职业。
“喜欢吗?”她又转了一圈,然后拿出一支笔,好像是要强调自己的观点。
我弹了下舌头,“抱歉,女士。我无意冒犯——你是位非常漂亮的姑娘,真的——但是不好意思,我是穆斯林。”
珊卡拉提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她突然大笑起来。“真的?”她似乎并不相信,“一个穆斯林牛仔?好吧,真是绝了。难道你的姑姑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传奇封面人物吗?”
“也许是吧,结果我在学校里变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我讲这话时的态度就好像刚才她是在恭维我。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我的外貌特征,“别告诉我你也是中国人?”
“不,我不是,但是——”我轻扫琴弦,几乎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个乡村歌手。”
这话像是戳中了她的笑穴,她笑得连书都掉到地上了: 《298世纪昴星团星象生理学》《光年尺度火星艺术史》《寰宇经》……
“就像所有乡村歌手一样,我的歌里也有宗教和婚后性关系。”我补充道,同时心怀感激地沉浸在她抑扬顿挫的笑声和变化丰富的表情中。我一直知道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刻板形象,只是在外星人对于人类的定义词条中找不到我这种类型。试图向我的朋友(全都是外星人)隐藏自己是什么人实在是困难,尤其是我一天还得祈祷5次,所以我早就习惯了被所有人冷嘲热讽。
但这却是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可以这样对我大笑——不是嘲笑,而是欣赏地笑;不是意料中的大惊小怪,而是因为吃惊而真正乐在其中。
真棒。
激动。
甚至可以说不可思议。
珊卡拉提捂着肚子,大笑声现在变成一阵打嗝似的抽搐。终于她直起身子,“我不是故意笑你的,不好意思。”
“别不好意思,有时候我也笑我自己。见鬼,当年我跟姑姑说我想当一个乡村歌手,她差点昏过去——这年头如果有哪个人类说自己想当乡村歌手,那肯定是在自我嘲讽。”
珊卡拉提把所有的书都捡了起来,“我猜你还没成功?”
“7个星区全试了,女士。仍在努力。”我边说边扫了一下琴弦,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
“好吧,继续努力,有抱负的人类乡村歌手。如果我在星际广播里听到你的歌,一定会买你的专辑。”
“感激不尽。”一阵短暂的宁静出现在我们俩之间,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令人愉悦的羞怯。
“嘿,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只有两光站。”她终于说,“想一起喝杯咖啡之类的吗?”
“很荣幸。”我回答。也许回答得太快了,于是我赶紧加上一句: “不好意思,女士,我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伊斯梅尔。”
她碧蓝色的牙齿再次闪现,“伊斯梅尔,我是珊卡拉提。”
珊——卡——拉——提,我心里默念一遍,让每一个音节都尽量完整,心脏蹦了一下。
“珊卡拉提,”我重复那个名字,“就像蝴蝶一样?”
“就像蝴蝶一样。”她伸出一只手,“来吧。”我犹豫了一下。“怎么啦?”她问。
“没什么。只是我想要为你写首歌,旋律已经有了。”
“你打算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五月晴天里的一道闪电。”
本文摘自《Natur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亨利吉/编 邓思渊/译,夏笳/校)。原文出处:Nature, 2011-08-25,476: 482。感谢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授权。
内容简介:
本书系“ISIS文库·科幻研究系列”之一,《Natur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的续集,选择收入了历年发表在Nature杂志上的短篇科幻小说95篇,分为10个主题,依次为: 未来世界·反乌托邦、宇宙航行·外星文明、生物工程、人工智能·克隆人·人造人、虚拟现实·游戏·网络、记忆·脑、疾病·药物、时空旅行·平行宇宙、末日·环境变化·技术失控、奇异生物。这些作品反映了当今西方科幻的主流观念——反思科学技术。作者们想象了未来社会中科学技术高度发展和应用之后的种种荒谬局面,表现了充满人文关怀的深刻忧虑,以及富有幽默感的反讽。考虑到这些小说发表在被视为“国际顶级科学期刊”的Nature杂志上,则又展现出另一层深远意义。
作者简介
编者简介:
亨利·吉(Henry Gee,1962~),获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学院博士学位,1987年以记者身份进入《自然》杂志,现为生物学方向高级编辑,科幻专栏“未来”主持人。已出版多部生物学著作,包括《脊椎动物起源研究》(Views on the Origin of the Vertebrates,1996), 《探寻深时》(In Search of Deep Time,1999),《恐龙认知指南》(A Field Guide to Dinosaurs,2003)及《雅各的天梯》(Jacob's Ladder,2004)等。此外,他的科幻作品《魔符》(The Sigil)系列已于2012年出版。吉还是一位知名的“托尔金迷(Tolkienist,托尔金是《魔戒》三部曲的作者)”,曾担任托尔金学会(Tolkien Society)会刊《梅隆》(Mallorn,《魔戒》中的大树名)的编辑。
译者简介:
夏笳:本名王瑶,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从事当代中国科幻研究。从2004年开始发表科幻与奇幻小说,作品多次获中国科幻银河奖和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已出版长篇奇幻小说《九州·逆旅》(2010)、科幻短篇集《关妖精的瓶子》(2012)。作品被翻译为英、日、法、俄、藏、波兰、意大利等多种语言。英文小说Let's Have a Talk(《让我们说说话》)发表于Nature杂志科幻专栏。除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外,亦致力于科幻小说翻译、影视剧策划和科幻写作教学。
李恬: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物学硕士。自幼崇拜科幻作家迈克尔·克莱顿,希望创作出有自己风格的科幻作品。英文小说Tempus omnia revelat(《水落石出》)2015年5月发表于Nature杂志科幻专栏,并入选当月最佳文章,被Nature官网录制广播。
制版编辑:姚兰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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