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和非政府组织妇女论坛在北京召开,拓宽了中国女权运动的视野。来自全球189个国家和地区以及联合国机构、政府间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等各方面的代表三万多人,在“以行动谋取平等、发展与和平”的主题下,就全球妇女问题进行探讨,制定并通过了《内罗毕战略》的《北京宣言》和《行动纲领》,明确了全球妇女事业发展的战略目标,以及为实现这些目标所应采取的行动。在历时三年多的非政府组织妇女论坛的筹备和举办过程中,人们逐渐理解和认识西方女权运动的发展沿革和女权NGO的理念与形态。
在此背景下,中国的女权运动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一方面,女权运动的倡导者和研究者对西方女权主义理论有了更多接触和了解,大量女权主义的理论、活动和政策主张被译介过来,部分研究者和一些青年知识女性,被女权主义论述所吸引,开始编辑出版刊物介绍和研究女权主义,并引入西方的概念,如“社会性别”“赋权”(empowerment)等。另一方面,关注性别权利的NGO也得到了发展。不同职业、不同阶层妇女自愿组成的各种横向的妇女组织纷纷建立。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中,倡导者主要着力于基层妇女服务、性别平等倡导和学术理论研究。其中包括:为特定女性群体提供救助与服务的非政府妇女组织,以文化倡导为主的NGO,以及一些高校开设的跟性别研究有关的课程(如中山大学)。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开始面临各类瓶颈。由于寻求体制内的合作是许多倡导者的主要行动方式,因而,性别议题基本被吸纳入国家关于“保障妇女权利”的主流论述,甚至成为官办妇女组织宣扬传统女德的借力,这无疑与女权运动所倡导的价值观念相背离。与此同时,随着原本理解或同情相关行动的体制精英(包括拥有政策话语权的官员)的影响力(因退休等原因)弱化,性别议题获得社会关注、进入政策领域以及激发公众同情的能量进一步式微。
尽管如此,在新千年进入第二个十年之后,情况却有了改观,以街头行动为取向的女权运动开始显现。2012年2月,一批女权行动者在广州发起“占领男厕所”行动。在闹市的公厕门口,有人高举写着“关爱女性,从方便开始”“女人更‘方便’,性别更平等”的牌子,有人劝说男性暂时让出男厕,有人进入男厕“清场”,有人游说女性走进男厕。现场发放的《致男性同胞的一封信》呈现了活动的诉求:政府应该通过立法来增加公厕中女厕位数,男女厕位比例至少为1:2,增设无性别厕所及无障碍厕所,尤其是在商场、医院、广场、火车站等地。紧接着,在全国其他8个城市先后出现同样的行动。这些行动得到媒体的报道,也得到部分地方政府(如广州、深圳)关于政策和立法方面的积极回应。此后,行动者还将诉求提交“两会”代表,通过她们向人大建言扩建女厕。
“占领男厕所”行动的产生源于一个反歧视NGO实施的女性公民培训营项目。这个项目在全国各地招募成员,做反歧视、社会性别意识等方面的培训,期间培训营参与者成立了一个性别平等的工作组。工作组参与者开始从社会性别的视角去分析同性恋问题和多元性别现象,也开始思考和酝酿使用行为艺术的方式倡导性别权利。
在此之后,全国兴起了各类性别权利倡导运动,如“致信500强企业呼吁就业平等”“万人敦促家庭暴力防治法签名”“消灭咸猪手”等。这些街头行动也把原有的各种倡导性别权利的力量串联到了一起。譬如部分女权行动者成立了“女工权益工作组”,与其他从事基层服务的女工组织进行合作,联手调研“女工性骚扰”状况等;参与者在发起行动之前会向性别研究学者寻求理论上的支持;在行动发起后,以文化倡导为主的NGO则会发文对行动者的行动给予支持,同时对行动的理念做更深层次的解析并发表评论。这些力量通过网络平台进行聚集,相互支持,形成了一个女权主义群落。在线下,这些力量也逐渐汇集,共同关注着性别平等问题。
虽然自1995年世妇会后,中国的妇女组织、社会性别研究等都有了长足发展,但直至近些年,女权运动才有了明显改观。原有的嵌入体制的“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倡导聚焦于基层服务和观念教育,倾向于从体制内获取资源。但是,近年来的女权行动者更重视性别权利的价值倡导,以及对既有政治和社会体制的质疑与批判,她们逾越了制度化的表达渠道,开展了非制度化的街头表达行动。同时,她们也逐渐勾连原有关注性别议题的力量,以街头表达为特征,以性别理论为指导,以各种组织网络为依托,推出性别议题的各类行动。
许多观察已经发现,这些行动的参与者主要是80后、90后的青年,他/她们把自己称为青年女权行动派。
我会把自己叫作青年女权行动派,青年女权行动派的工作就是要声援支持各种各样的妇女的行动......(行动者M,20140121)
我们女权的行动派他们很多都是大学生,或者是刚刚毕业,但是他们都会去投身到公共事务里面去......这在20年前,在我们那一代人是不可以想象的......(K老师,20140119)
有分析认为,青年女权行动者之所以出现,其中的背景包括:她们是高等教育的佼佼者,却面对市场自由主义、儒教复古、宗教保守而强调适龄婚育、剩女污名、性守贞和生育男孩偏好等思潮的冲击,遭遇一个性别歧视越来越严重的教育界和职业场域。尽管这一分析呈现了青年女权主义者产生的政治和社会情景,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仍然远比其循规蹈矩的同龄人特别得多。这需要我们寻找更进一步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