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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珂帆
2016年初春，加拿大的雪特别大。我和 Andru 在他家烤着炉火，土耳其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是多伦多打来的电话：著名雷鬼音乐家 Hux 刚刚去世了。
“又少了一个，那群创造了雷鬼乐的宗师们。” Andru 暗自说道。
Andru 是我见过最懂雷鬼乐的人，获过加拿大格莱美 “朱诺奖” 提名的他，在小城哈里法克斯经营着他的乐队 —— “Andru and Halfway tree”。
“看来计划该实施了，莫，4月份我们去一趟牙买加吧。” Andru 所说的计划，便是要去牙买加寻找五位雷鬼乐的宗师元老，邀请他们出山组建一支全明星乐队，让他们的传奇故事再次震撼乐坛。
一个星期后，当我们从停靠在牙买加首都金斯顿的大巴车下来的时候，紧张地把背包抱在胸前，路灯很昏暗，一群黑色肌肤的人用着奇怪的英语口音在我耳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只又一只黑色的手臂从昏暗中伸出来搭住我的肩，邀请我搭乘他们的私营出租车。出租车开得飞快，车上挤了我、Andru 和三个陌生人。湿热的风从坏掉的前窗涌进来，车内除了音响，其他设施全是不工作的。很多牙买加青年敞开着衬衣，骑着摩托在公路上穿梭着。终于到达我们的住处，一个位于金斯顿城郊的一层楼平房小院，当我们拉开院子铁门 ——
“是谁！”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酷老头 “乌油胯”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仔细一看，一个老头拿着啤酒和大麻卷坐在墙边的板凳上。老头叫 “乌油胯”，很奇怪的名字。看到我们对于街道上传来的阵阵警笛有些紧张，他说最近治安比较糟糕，但是我们这个区居民多半是退休的老年人，没人会来这里骚扰。第一夜，由于对之后行动计划的考虑混合在阵阵警笛带来的焦虑，我们睡得很浅， Andru 起来了几次去检查铁门有没有锁好。
第二天早上，乌油胯保持着同样的位置坐在院子中，拿着啤酒和大麻卷，让人怀疑他是否就这样坐了一宿。同时也见到了我们其他的邻居：瞎了一只眼的年轻单身妈妈，开摩的为生的青年阿肯，搭了个帐篷住在屋顶上的罗斯法教徒无名氏。吃过早餐后，我们准备去拜访这次计划中至关重要的第一位人物了。
Alvin "Seeco" Patterson
生于：1930年12月30日 古巴
乐队：鲍勃玛利与哭泣者乐队（1975年——1981年）
代表作：《Could You Be Love》,《Three Little Birds》等
乐器：打击乐器，手鼓
Seeco（左）和 Bob Marley 图片来源
如果把雷鬼音乐圈比作江湖，鲍勃玛利是雷鬼武林盟主，那么 Seeco 就是一手栽培盟主的恩师。1981 年盟主去世，三个儿子也自立门派，江湖群龙无首，其他门派大有要挣盟主之位的势头，而 Seeco 在悲痛之下也离开了哭泣者乐队。现在 Seeco 已经86岁高龄，虽不再过问江湖，每天在家悠然自得，但是江湖地位犹在。Andru 师承 Seeco，所以我们必然是要先去拜访一下这位老朋友。
Seeco 家离我们的小院不远, 10分钟就能走到，半路上我们特意去小卖部买了 Seeco 最喜欢的土酿朗姆酒，Andru 说，不准备这样东西，老爷子可是会不高兴的。
Seeco 的小院是红色砖瓦建的，白纹瓷砖铺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种植一棵特别高大的芒果树，典型的牙买加普通人家的小院。由于 Seeco 还在睡午觉，他的佣人叫我们在门廊外面等着，原本有点激动的心情也因为这一等，平静了下来。Seeco 家的芒果树比别家的高大，据我多年吃芒果的经验看来，他家的是牛屎芒，别人家的是鹰嘴芒。
雷鬼宗师（左） Seeco 和 Andru
突然房间里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说话声，Seeco 出场了：一个银白脏辫的老爷子，撑着拐杖慢慢地从屋里面探了个头出来。
“Ha! Ha! Ha! Ok, Ok, Ok. Mi can't walk you know, who is that?”（哈哈哈哈哈哈，我腿脚不好了，是谁来了？）
“Mi Andru you know! I come to meet you, my brethren”（我是Andru，我的兄弟）Andru 边说边把准备好的白朗姆递上。
“Ha! Ha! Ha! Ha! Andru, my brethren, you know mi!”（哈哈哈哈哈，Andru，还是你懂我）
Seeco 和离不开手的 “查理”
认出是 Andru 后，老爷子开心地用异常洪亮的声音叫唤到 “阿佳尼，快把我的麻叶拿过来！我要招待客人！” 阿佳妮是老爷子最小的孙子，9岁的样子，Q 弹的小黑胖穿着一条紧紧勒住肚子肉的四角内裤，很不情愿地暂停了电脑游戏去拿了麻叶，然后熟练地用刀剁了起来，肚腩上的肥肉随着刀起刀落有节奏地颤动着。然后他把剁好的麻叶料装填到他老爹的 ‘查理’ 烟筒里面（‘查理’ 是牙买加独有的用来抽大麻的椰子壳烟筒）。老爷子接过来，吧嗒吧嗒砸了几大口，低呼一声 “Jah RastafrI!” 一朵云彩就从他的嘴里窜了出来，屋子里面瞬间云里雾里。我暗自惊叹到这位86岁的祖师爷还果真是有着不一般的肺扩量。
“哈哈哈！Andru，我的好徒弟，好久没见了，哈哈哈，因为什么来牙买加了？”
“音乐，还不是因为音乐。”
“哈哈哈哈！Ok Ok Ok，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想着把您和 Ken，Brain，Chinna 等几位请出山，组建一直全明星传奇乐队，我这里已经歌已经准备好了，专辑就叫做《不安的冬天》。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墙上挂着的唱片比照片更显眼
仔细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 Seeco 已经坐在椅子上呼呼睡着了。我和 Andru 面面相觑。趁这个时候我四处观望了一下，墙上挂着2张铂金唱片，5张黄金唱片，多数是来自于鲍勃玛利时期的作品（每张唱片销量超100万张方可得到铂金唱片认证）。墙正中挂着一张鲍勃玛利的照片，相框擦得干干净净，像以前挂毛爷爷照片一样。
“哈哈哈哈哈！阿佳尼！我的烟筒呢？快帮我切点叶子。” 突然 Seeco 又醒了过来。
查理轮了两轮后，Andru 也没有再说出山的事情，而是和 Seeco 聊了些愉快的旧事。我想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下那位创立了雷鬼乐派，世界五大音乐指标人，格莱美终生成就奖得主鲍勃玛利的故事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便问道 “你和鲍勃玛利是怎么认识的？”
“哈哈哈哈哈！Ok Ok Ok。”
老爷子每次说话之前都要先大笑几声，震耳欲聋。
（以下根据 Seeco 口述整理）
“50年代末，我还住在金斯顿的贫民窟，年轻人也没有什么娱乐的项目，就喜欢踢足球。那时候鲍勃玛利才从农村跟着妈妈搬到金斯顿贫民窟，由于他父亲是个白人水手，大家并不是对他很友好，还给他起了一个外号 ‘white boy’。那时候他经常一个人拿着曲棍球跑来我们的足球场玩，这挺不识时务的，所以他经常被欺负。
有次十多个人围着他打，但是这个小娃娃也真倔，十多人硬是打到累了他都没有跑。我看不下去了便叫了停，想着算了吧，以后他怕也不敢再来了。结果没过几天他满身伤痕地又拿着曲棍球回来了，大家在震惊之余准备撸起袖子上去打。我拦住了大家，去把鲍勃玛利拉了过来，说你别来这里玩曲棍球了，要不你来和我们踢足球吧。他的抗打能力和倔强的脾气传了出去，从此他的外号从 ‘White boy’ 变成了 ‘Rudeboy’。
谁教鲍勃踢足球？Seeco（右二） 图片来源
鲍勃的父亲很早便离开了他们母子，我比鲍勃年长14岁，那之后他就把我当做父亲一样看待。那时候我和Peter Tosh（雷鬼巨星）他们玩音乐的时候，发现鲍勃还挺能唱，便开始系统地教他声乐，再后来鲍勃无人能及的才华就爆发了出来，我就知道这伙子以后肯定会有一番作为。
有一天鲍勃拿着新单曲去了 Studio One（代表雷鬼最强实力的厂牌），希望会签他，几个小时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说 Studio One 不要他。我问他带去的是哪一首，他说是《work》，Cha! Jah Rastafari , 我说你应该带《one love》去啊！带错歌了，于是马上带上他骑着摩托在 studio 下班前赶到，冲进去死缠烂打地要求再给一次机会。果不其然，他们买下了这首歌。
过了几天，我们正在院子里面玩着牌，突然外面开过一辆车放着熟悉的旋律，那不就是我们的歌嘛！我们一听丢下手中的牌就追了上去，后来追丢了，鲍勃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听那张车的去向，正在听着又一辆放着我们唱片的歌开过，接着一辆又一辆直到整个城市都在放着同一个旋律。那夜我们喜极而泣，除了一个人真伤心，因为我们追出去那时候他拿到一手本可以大赢一把的好牌。”
他停了好一会，然后说道 “鲍勃去世的时候才36。” “阿佳尼！叶子没了！” 老爷子又叫唤起来，于是阿佳尼又很不情愿地去了厨房剁烟草。
山下的居民区
接下来，Seeco 又讲了几个关于鲍勃的故事，我们一直在陪着 Seeco 聊到太阳落山，觉得 Seeco 此刻并不是曾经那个世界巡演、叱咤风云的传奇乐手，只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子。晚上坐在芒果树下的小院，回想着一天的经历。相比其他的音乐类型，雷鬼乐在中国还没有广泛的流传，同时一批优秀的音乐人诸如 KAWA，远东之狮，谢天笑，三跺脚，龙神道等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探索出一条适合的道路，也许当雷鬼乐火遍中国的时候，人们也许会道究竟是谁创造了这样的音乐？这些创造者正在衰老，而至今还没有一篇关于这些创造者的中文记录。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何一户人家的狗对着满月狼啸起来，然后像连锁反应般，每家的狗都吠了起来，像波浪般一直传到了城市的另一端，然后一切突然又安静了下来，连蛐蛐都不叫了。那一夜睡的特别沉，满心期待着见到其他几位雷鬼音乐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