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一千多年前,杜牧笔下牧童抬手一指,为中国人指出了春天的方向。
“杏花村”
在哪儿?
这场跨越千年的春意寻踪并没有一定的答案,或许那个酒旗飘飞、烟雨迷蒙的小村落只是诗人寄托遐思的畅想,或许每个人心中都可以有一座春意盎然的杏花村。但若钻入故纸堆中,细寻杜牧的人生轨迹,从地方志的记载和遗迹中抽丝剥茧,你会发现一条线索,指向长江边上那座过分低调的小城——
公元844年,秋寒刚至,受到贬谪的
杜牧
就这样策马入池州。沾满尘土的身心,在江南的云水中得以稍稍安顿。他挽袖疏浚江河,安抚民生,登临齐山挥毫泼墨,让这片寂寂无名的嶙峋山岩有了文心,成为后世文人竞相造访的名山。牧童那点破春意的遥遥一指因此有了锚点。
在诗意的韵脚里,摇曳着这座小城的浪漫——
陶渊明
的田垄在南山下排列;
李白
在此泼墨十七首《秋浦歌》,将“白发三千丈”的奇思抛入粼粼波光;
白居易
的喟叹消散在湖面晨雾中……池州不缺少诗人,更不缺少名句。
或许你还不能在地图上准确地找到它的位置,但早已经在诗文中一次次经过这片山水。漫长的文脉,化作一缕春风,当我们的目光重返池州,也就找到了春日中最富有诗意的江南。
以山为砚,一座小城如何磨出旷世诗兴?
什么是池州?
她是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的拙趣,是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的闲适。据说,诗句中的南山便是位于池州的大历山,陶渊明曾在这里为官,也在这里归隐。他在池州随手撒下的菊种,生长为中国人内心深处,隐居闲逸的的精神图腾。于是,千年后每个悠闲生活的池州人身上,都有着诗人潇洒的背影。
她也是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的逸思。李白与池州的山水,有着深深的羁绊,五游秋浦,三上九华,诗仙的靴底沾着这里的青苔与月光。十七首《秋浦歌》如同山溪流淌出山间,"白发三千丈"的绝唱由此而来。他的一笔一划,都深深刻进这座城市的文化年轮,至今位于市中心的谪仙亭,飞檐翘角在空中保持着天才诗人抛掷酒壶的浪漫弧线。
她更是
“特特寻芳上翠微”
的雅兴。南宋初年,烽烟四起的年代,岳飞曾在征战间隙,在池州的山间寻得了陶潜式的片刻闲逸。"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字里行间的流连与怅惘,不仅是贪看春光,更是对太平盛世的无声渴慕。小小的翠微亭,见证了从杜牧到岳飞的诗情,也印刻了属于池州的杏花春雨、铁马冰河……
山,塑造了池州。
池州的山形地势,就宛如天地间的一方巨砚,山脊勾勒砚台纹理,云海翻涌砚中笔墨,历代诗人以脚步为笔锋,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诗性基因——
山脉和平原交替,青灰与苍翠交织,池州坐落于长江南岸的一片地理褶皱上。大别山余脉托举于北,皖南丘陵环抱于南,两列山脉隔江对峙,奔涌的长江在大地上开拓出平原与湖泊,河流交错。江山交汇的池州,成为很多南来北往者的驻足地,也成为一片诗意交汇的妙境。
群山,为池州凝固下诗情,也酝酿了一年一度的春意。
被誉为“东南第一山”、“佛教四大名山”的
九华山
,是历来文人墨客造访的名胜,也是今天四面八方游客来到池州的最重要理由。春日的九华山,云海翻滚禅意,竹海升腾起晨雾,古刹宝殿的时隐时现。沿着古道拾级而上,枝头新绽的嫩芽提醒访客季节。
九华山著名的
高山杜鹃
种类繁多,包含映山红(红色)、紫杜鹃(紫色)、粉色杜鹃等,还有猴头杜鹃等独特品种。它们分布在山谷、栈道旁和悬崖上,大片的花海将这里装点为“天街花市”。从初春到深春,从山脚到山巅,杜鹃次第开放,好运的人们能看到姹紫嫣红在山间枝头跃动。
近年,随着户外运动兴起,“野味”十足的
牯牛降
,也成为了池州登山客的打卡地。素有“第二黄山”之称的牯牛降,横跨石台县和祁门县,这里也是池州与古徽州的交界地带。黄山山脉向西延伸,在这里盘卧成一头“牯牛”。最高海拔超过一千七百米,险峻的山形保留下一片原始森林,为第三纪以前的古老植物编织一片家园。
春日的牯牛降,山顶残雪消融成溪涧律动,崖壁间的冰川遗迹近乎永恒,新生的黄山松又从石缝中探出头来。社交平台上,许多游客提出了一个相似的疑问:站在黄山山巅,向西北眺望,一座在云雾中隐现的山峰是哪里?
“那是牯牛降!”
池州人在评论区热心地回答,还有人分享站在牯牛降山巅远望黄山的照片。
就这样,池州的山川,不仅在过去孕育了无数诗词文章,如今依然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人们,远眺、仰视、攀登,吟诵词章,抚今追昔。
以水为墨,池州何以交融南北、通达东西?
池州不仅是座山城,也是一座水城。
山中的春色静美,而流水浸润的诗意则多了几分灵动与柔婉,也照见池州特有的悠然安适——
面对静谧如镜的平天湖,李白写
“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
;
凝望山溪跳跃,苏轼写
“大江南兮九华西,泛秋浦兮乱清溪”
;
“池水变绿色,池芳动清辉”
,白居易在一方小小的池塘中,找到生活的恬静;
“不堪游子登临意,长带秋江雁影旋”
,汤显祖则在池州眺望长江,思念故乡;
远眺历史更深处的南朝,昭明太子在秋浦河畔编纂
《昭明文选》
,竹帛沙沙,与水流同频,古老的文脉如此发端。
或许这就是池州山水的魔力,在纷乱喧嚣的人世间隔离出一方静谧柔美的小天地,让人忘却一切烦忧。
但池州偏偏又并不封闭,一切的原因,都是那条浩荡而过的长江。从高空俯瞰,万里长江穿过江汉平原,冲过山区的包夹,由西南向东北流淌,在“吴头楚尾”之地,赋予了池州平坦与通达。
很多池州人,对江上的轮船汽笛并不陌生。
从明代开始,秋浦河和长江汇流的池州港,就是进入皖南山区各地的必经节点。东南群山的青翠、中原驿道的风尘、江南园林的灵秀,于此交融。贵池的老池口码头,还留有曾经的热闹记忆:来自深山的木材,顺河流漂而来,上游下游的商船、客船也停泊在这里,人声鼎沸,四通八达。
直到今天,江水依然催动着池州蓬勃向前。2023年,轰鸣的货轮满载1.43亿吨吞吐量,池州第一次超过老大哥芜湖港,成为安徽第一港口。去年,池州经济增速连续多个季度保持全省前列,
“奔池”
悄然成为本地人口中的热词,这是一座小城奔竞前行的写照。
“襟江带湖,上引荆巴,下控吴越”
,南北交融,控扼东西,道尽了这座江城的地理玄机,流水的通达也让池州融汇各种地域文化——
傩戏面具上的彩漆,或许混合着来自三峡武陵山区的朱砂;饭桌上的小刀面,与上游的武汉和产麦子的皖北均有渊源;作为传统民居代表的池州江岸吊脚楼,一檐一柱,既透着荆楚的飞扬,又借了徽州的婉约。
那些被江水反复摩挲的卵石知道,池州的诗意从不只凝滞于山峦,而在随着流水永恒波动——正如身处热络的经济发展之中,池州人总是记得悠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