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焱公子
1
“老公，我今晚和闺蜜去做指甲，你下班自己吃饭，乖乖等我哦。”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蹦出了余宛的微信。我看着这句话，冷笑了一声。
片刻之后，手指在屏幕上翻飞，我快速回复道：“好，早点回哦，太晚我会担心的。爱你。”
“老公最体贴了呢，么么哒！”
我的手机屏幕落下一堆努嘴亲吻的头像，余宛同时还发过来一个卡通小女孩亲吻的表情，那憨态可掬又娇俏可人的模样，仿佛她当真隔着屏幕在吻我。
这又让我冷笑了。
这是本周第三次“晚上有事”，第一次我没有在意，第二次，也就是昨天……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每天都是半夜两三点才加班忙完，然后又各地出差。余宛已经抗议过好几次了。
昨天我提早下班，本想弥补一下近期对她的冷落，也给她一个惊喜，却在快到家时收到了她的微信，称要去南秦路会闺蜜。
我看着余宛从小区走出来，正要伸手招呼她，却见她径直向左而去，这让我有些讶异——若是南秦路，不是该向右么？
她是个路痴，从不辨南北。我本想赶上去提醒她，却见她走得非常笃定。我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见她三拐两拐到了一家咖啡馆，进去坐在了靠窗的一桌。桌子对面早坐了个穿风衣的男人，冲着她暧昧地笑。她也报以微笑。
我收回记忆，静静注视对面的一举一动。
此时，我躲在家对面的大梧桐背后。现在是下午六点半，我已经在这里候了半个多小时。就在收到余宛微信的同时，我看到小区里闪出了她的身影。
她打扮得比昨天还要花枝招展，面庞柔和俏丽，脸上容光焕发，一眼望去，的确令人怦然心动。
她走上正街，又是转身向左，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前方一百米的十字路口，继续向左。
路线与昨天一模一样！
我甩掉手中的烟，狠狠一脚跺灭，攥着拳跟了过去。
2
余宛是我的现任女友，长相甜美，喜欢粘人，我们好了差不多有半年了。她总是喜欢叫我“老公”，我还不太习惯叫她“老婆”。
这，大概不仅仅因为她曾是我前女友的闺蜜。
她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过不满：“喂，陆平！人家叫你老公，你该叫人家什么？”
“嘿，咱们这不是……还不是么？”我挠着头装傻。
“你到底想没想过和我结婚哪？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那都是耍流氓。你知不知道呀！”
“可……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嘛，咱总得慢慢来……”
“哼，借口！”余宛嘟着嘴瞧我，气愤地道，“要是、要是这样叫你的人是曾倩，你怕是早乐得找不到北了吧！”
“喂，这就没劲了吧，都过去式了，老提她干嘛啊。”
曾倩，我的前任女友。这个名字无论我何时想起，还是余宛提起，我心中仍会泛起一丝涟漪。
跟余宛相比，她是完全不同的女性类型。
曾倩独立、干练、总是妆容精致，上班在CBD商务圈，下班不是在健身房就是在各种高档酒会，典型的新时代女性，职场白骨精。
她是个事业型的女人，老板让出差，绝对立马收拾行李就走，从来不会有丝毫推诿与眷恋。
我和她好了三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可能也不超过三个月。
但不得不承认，曾倩确实是第一个真正让我心动过的、并生出想跟她结婚念头的女人。
3
果然，又是昨天那个咖啡厅！
余宛走进去，依然坐在靠窗的那一桌，身体侧对着我。她并不向窗外张望，也不看表，也不玩手机，就那样点了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喝着。
五分钟后，我心头一紧，一个穿黑色风衣中等身材的男人出现在我视野中。
又是他，我昨天见过的那个男人！
他同样步态悠闲，目不斜视地走进咖啡厅，径直坐在了余宛对面。
两个人面带微笑，亲密地攀谈起来，怎么看都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试图冲上前破门而入的冲动，摸出手机，将这不堪的画面拍了下来。
捉贼要拿赃，如此粗浅的道理我当然懂。
如果现在揭破，余宛大可以称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只是怕我生气，才编了和闺蜜做指甲的理由。
我若不信，反倒还显得小气了。
他们似乎志同道合。那男人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余宛则目光发亮，时不时插几句话。她的样子让我想起我俩最初好上的时候，她看我也是这副面孔，人畜无害，惹人怜爱。
只是想不到才过了几个月，她就已经移情别恋了，而且移得……如此心安理得！
嘿，从她毫无顾忌地插足我和曾倩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该知道会有今天吧。
4
客观上看，我的前女友曾倩的确是个非常自我的人。但无从否认，她也是最了解我的人。
她从不束缚我，一直鼓励我去尝试自己喜欢的事物，经济上，也从不依赖我。她让我认识到，努力做自己，始终把握想要的节奏，是多么重要和惬意的一件事。
我和她曾经有过一次深刻交流。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干嘛非得这么拼啊？”
有一次好不容易得空，我和曾倩在外面郊游露营，我忍不住问她。
“我喜欢这样啊。”曾倩笑得光彩夺目，“你不觉得我专注工作的样子，更加迷人么？”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咱俩能多点儿时间，好好在一起相处。”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
“陆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总爱撒娇呀。”曾倩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你呀，该懂得什么是距离产生美。你看现在咱俩每次见面，双方的感觉都很棒，要是再多些，你可能就不知道珍惜，甚至厌倦了。你说是不是？”
“倩倩，你……真的爱我吗？”
“呆瓜，我当然爱你。像——爱我自己一样。”
这话不再让我感动，我们更像在套模板，进行例行公事的问答。我抬头看着天际中遥不可及的繁星，内心涌起莫名的落寞。
“有时候，我感觉你离我很远。”
曾倩当时也正仰头望着夜空，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
“你看那些星星多美！要是有一天能像电影里那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星际旅行，那此生才真的无憾了！”
她兴奋地说着，脸上流光溢彩。我附和地笑，紧了紧衣裳。虽然是仲夏夜，一阵风吹过，我仍感觉到了明显的寒意。
那一刻我再次清晰认识到，曾倩与我，正像这夜幕上的两颗星星。看着没有那么远，事实上不知道隔着多少光年的距离。
5
一年前在酒吧聚会，曾倩挽着余宛出现在我面前，笑嘻嘻地介绍：“来，给你介绍个大美女，余宛，我闺蜜。小宛，这是我男朋友，陆平。”
“哇，我说倩姐眼光这么高，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栓得住她的心。啧啧，你们俩真的很般配呢！唉，我的那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了……”
余宛笑颜如花地望着我和曾倩，目光里满是艳羡，又透出隐隐的失落。
“傻丫头，你这是奇货可居。赶明儿找一个，保准比陆平强得多。”
“喂，我有那么差劲么！”我故作不满地瞧向曾倩，她对我做了个鬼脸。她这难得露出的可爱模样让我不禁笑了起来。
余宛嗤嗤而笑：“我倒觉得，你家陆平这样，就蛮好的。”
此时曾倩的电话响了，她接完后一脸歉然地望着我，耸了耸肩。
“又要叫你加班？”我叹了口气。
“出差，直接去机场赶最近的飞机，有个紧急项目。”她轻抚了一下我的脸，转向余宛笑道，“看我多有先见之明。好歹，你俩还可以互相陪伴一下。那你们玩着，我先走啦。”
如果当时的曾倩能预料到后来事情的走向，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将余宛介绍给我？
我跟曾倩、余宛关系的彻底改变，是在我生日的晚上。
那天，曾倩也要出差。她买了蛋糕，给我唱了生日歌，然后问我，有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都行么？那今晚，你留下？”我试探地说，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呆瓜！”曾倩嫣然一笑，伸出纤手，捏了捏我的脸，“陆平，你知道最好的人生状态，应该是什么样子么？”
“什么样子啊？”
“始终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和节奏，好好活着，不要轻易地妥协。我一直都是这样，我希望你也一样。哪怕——对我。”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本就该相互迁就和妥协么？”
“不是这样的。”曾倩微微摇头，眼神热烈又清冷，“陆平，真正相爱的人，更应该相互理解和成全。你爱我吗？”
“当然，我爱你。”
“我也爱你。乖乖等我回来吧。生日快乐。”
曾倩说完这话，亲了亲我脸颊，决然起身，拖着行李箱走了。
我默默看着她背影，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兴味索然地摸出一看，是余宛。她适时地发了微信过来。
“生日快乐呀，陆平！正跟倩姐二人世界呢吧！”
“二什么人，孤家寡人。”我没好气地回应。
“倩姐又出差？”
“嗯。”
过了几分钟，她发来一条信息：“这么可怜？本姑娘正好没事，勉为其难陪你一下呀？”
我盯着这条信息足足看了五分钟，心情复杂地回了个“好”字。
余宛后来陪了我整整一晚上。她陪我吃蛋糕、唱歌、喝酒、玩牌、打游戏。她的时间好像一点儿都不金贵，也仿佛并不在乎，这些在我看来都略显得浪费。
快天亮的时候，我俩拥抱着，滚在了一起。
尽管做的过程中，我脑海中浮出的仍是曾倩的身影，甚至在冲刺的那一刻，差点儿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我很想说，我的身体出轨是因为酒或者曾倩留给我的寂寞，但我自己知道，其实并不是。
6
余宛和那个男人在咖啡厅待了两个小时，出乎我预料，他们出门就分开了，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要么是还没到那程度，两头先处着，待价而沽；要么是两人心中都还有些顾忌，想谨慎一些。
又熬过了一个昏沉的下午，转眼时间又到了五点半。
我正准备下班，继续去家对面蹲点候着余宛，看看她是否接着去幽会那个男人，忽然手机屏幕亮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
“今晚九点，皇城酒店303，不见不散。”
这句话之后清清楚楚地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曾倩。
我浑身一震，手一抖，手机差点落到地上。
曾倩？！
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中间从未联系过。她、她现在怎么会给我发这样一条短信？
莫不是……别人的恶作剧么？
想到这里，我尝试着回了一条：“你真是曾倩？确定没发错么？”
短信很快又回了过来：“呆瓜，我欠你的。来不来随你，就今晚。”
这个称谓让我的心又是一阵悸动。是啊，除了曾倩，再没有人会这样叫我了。
她说欠我？欠我什么？
欠我一次完整夜晚的陪伴？欠我一次完完全全的妥协？还是……那件事？
是的，我们好了三年，仅有牵手、拥抱和亲吻，但从来没有做过。
我心潮无法遏制地涌动起来，鬼使神差地回道：“我来，等我。”
既然、既然你余宛先背着我私会男人，那我去见一见前女友，也就无可厚非了吧？
我努力给自己做着这样的心理建设，将内心涌起的负疚感和本要继续去查余宛的念头都强压了下去。
7
只过了不到五分钟，我刚收拾妥当走出办公室，手机又响了。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字：余宛。
嘿，无非是继续说要和闺蜜出去逛街、吃饭啥的借口吧。
我冷冷一笑，调整好情绪，接起了电话。
“老公，下班了么？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
余宛的声音自话筒中传来，带着些撒娇，又有些慵懒，一如当初人畜无害的语气。
“今天估计不行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也没做任何停顿，“晚上要加班，恐怕得很晚才下班。要不，你找你闺蜜一块去看吧。”
“又加班啊？可你昨天不是说你领导出差了么？领导不在还加班？”
“呃，是啊！他在那头也加班，我们一会儿还开视频会议呢。”我脑子一向转得快，立即回应道。
“得加到几点呢？”余宛的声音听来略微有些失落。
“那可没点，不好说。”
“老公，那你要多注意身体啊！”余宛关切地说，“要不，我晚点儿给你送些宵夜过来？”
“不，不用，别麻烦了！”我连忙回绝。
“不麻烦。要么，我给你包一顿爱心饺子吧，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别！别！公司加班都包夜宵的。再说那么多人，就你给我送吃的多不好！”
“你……究竟是不是在公司加班呀？不是偷偷去私会美女吧？例如你的前女友……”余宛顿了片刻，半开玩笑道。她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嗨，看你说的，我不在公司加班还能去哪儿？不要提她了，都过去很久了。”我心下一惊，暗道莫非这就是女人所谓的第六感？
“那好吧。”幸好她没有追问下去，“那晚上我就自己出去逛啦，你加完班，就马上给我打电话哦。”
“好的，一定。”
8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复杂。偶尔，我还是想过和余宛结婚携手一生的。
但她跟那个男人甜笑的模样、曾倩此刻的这条短信，都让我纠结。
生日那夜过后，曾倩和我分手。她去了外地出长差，从此人影不见，我和她也就此断了联系。
那时候的我一度十分消沉，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余宛几乎天天来找我。她辞了工作，天天过来照顾我，几乎说得上是无微不至。
像所有的同居情侣一样，那时候我俩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疯狂地做爱。
余宛在床上表现得很狂野，与她白天的娇俏可人截然不同。但每次云雨之时，我还是忍不住时常幻想，身下的那个躯体属于我一度深深迷恋过的曾倩。
曾倩与余宛正好相反，平素的言行火辣奔放，但唯独在那件事情上，却仿佛比一般女孩都要保守得多。她曾说，要把最宝贵的第一次，留给她认为真正值得的人。
那么换言之，那时的我在她眼里，或许还并不是这样的人。
如今我俩已经分手，曾倩却突然发短信告诉我在宾馆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依旧轻易便勾起了我的心绪，我知道，自己还爱着她。
所以，我实在应该感谢余宛现在的疑似出轨，才很大程度减轻了我此刻的负疚。
9
皇城酒店离我公司不远。我打上一辆车，甚至还没有回忆完和曾倩在一起的哪怕一个完整片段，司机已经一脚刹车，掀起了计价牌。
我下了车，但没有立即进入酒店。现在还不到七点，曾倩约我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先去吃点东西，可实在没有什么胃口。我傻坐在酒店楼下的花园里，无所事事地耗过了二十分钟，感觉已经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了。
我不想再煎熬下去，拿起手机打算告诉曾倩我已经在楼下。恰恰就在此时，余宛的微信语音过来了。
“老公老公，你能回信息吗？我好像走错路了，我要去新南亚商场，快告诉我，要怎么坐车？”
我愣了愣。她在查岗？她在探测我是不是在开会？
但，她也的确是个路痴。以前一起逛街时，她就喜欢到哪儿都紧紧牵着我，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把她弄丢。
她不像独立的曾倩，她很依恋我。而我，某种程度也十分享受她的依恋。
我此刻只能装没瞧见。
见我没反应，余宛直接打来了电话。她的名字如一双幽怨的眼一样在屏幕上闪现，我调了静音，关闭了屏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