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我对女儿说,“那个快速移动的亮点就是流星”。她睁大了眼睛,紧紧盯住深邃的天空。深蓝色幕布一般的天空,已是繁星满天,月亮被淡淡的云层遮住,透出一层温柔的光芒,洒在寂寥的大地上。
我们一家依偎在一起,坐在房车营地的草地上看星星。海坨山谷的夏夜有些微凉,北方吹来的风扫过四周的白桦林,发出沙沙的声音。萤火虫微光如豆,虫鸣窸窣。
流星往往结伴而来。不久,又一颗流星划过,消失于黑暗的远方。女儿拍着手跳起来。我让她赶紧许个愿。“我的愿望是——爱你们”,她说:“我还有一个愿望。”“是什么?”我问。“那就是永远爱你们”,女儿笑着说。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愿望:“宝贝,爱不是一个愿望,而是行动,爱是长久的陪伴,是我们在一起。”
夜渐渐深了,星星在空中慢慢移动着位置,女儿也在妻子的怀中睡去。我们回到房车,躺在床上。父母早就睡了。家人均匀的气息声是最好的安眠曲,好像自从18岁离家去读书后,很少这样同住一屋檐下了。
生活返璞归真,周遭滑入黑夜,巨大的宁静袭来,我们都像婴儿一样沉入梦乡。
人生至中场,就像个陀螺,不停的转动才能保持平衡。心中偶尔泛起一些愧疚,感到对家人欠缺些陪伴。父母也是很独立的人,并不曾要求什么,但我总能感到他们目光中的期待。工作越来越依赖手机,永远有需要回复的信息。移动互联时代的恶果,就是让每个人永远在线。老婆抱怨说,如果一天要离婚,就是我看手机的时间比看她多啊。年少时觉得40岁可以很了不起,能够掌控一切。真到了才发现,能够把握自己已经不容易了。
就像王小波说的:“别怕美好的一切消失,咱们先来让它存在。”
醒来时伴着车窗外的鸟叫,海坨山谷的清晨比城市还要早一些。虽然距北京市区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但却有着天壤之别。曾经我幻想着带着全家周游世界,寻找一处让我们聚在一起的地方,不过后来我发现,或许我所寻找的正是海坨山谷这样的市郊度假地,左手握着现代生活的车钥匙,右手则牵着通往世外桃源的藤蔓。
我推开房车门,仿佛推开了时光之门,那是机器猫才有的道具。清新的泥土味混着草木的清香瞬间充满了胸腔,露珠在阳光下闪光。父母早晨散步回来,手里拿着斑斓的野花。其实女儿也早起来了,拿着立拍得四处拍照。妻子做早餐的香味已经从身后的厨房里飘了出来——原来我才是那个睡懒觉的。
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我拉上妻子和女儿爬山去,那里有上百亩原始黑松林和白桦林等我们去接近,厚厚松针土踩上去舒服极了,女儿最喜欢捡掉在地上的松果。父母则在房车营地周围骑自行车,我还记得第一次来时,父亲就对骑行跃跃欲试,他说最近这十年,在市区内骑车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川流不息的车辆就这样阻隔了一个男人几十年不变的生活方式,但在海坨,这条骑行道又唤醒了父亲搁置依旧的爱好。手握车把啊,那一刻我觉得,父亲似乎又变回了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空山新雨,草木芬芳。阳光被树叶切成碎片投射下来,厚厚的落叶在脚下铺成垫子,偶尔惊起几只蚱蜢跳到草丛中。女儿拿着捕虫的网,追逐着一只蓝色翅膀的蝴蝶。小溪循着沟谷流淌,涓涓滴滴,清冽甘甜。
女儿这代人最熟悉的是大型购物中心和玩具反斗城,还有各种兴趣班。尤其空气不好的时候,周末生活基本上在各大Shoppingmall里打发了。只要有机会,我更愿意带她在田野里奔跑。我希望她是自然的孩子,晒得黑黑的,认识各种植物,与各种动物为友,而不是个“ipad儿童”。其实,她现在的理想是做个熊猫饲养员。
世外桃源,登高远眺,我们爬到山顶的1473咖啡馆中眺望远方,山坡上尽是高山植物特有的紫色。在这间带着芬兰松木味道的咖啡馆中享受午后的阳光,闭上眼睛,听着风声,空气微凉,会错觉已经离开了北京,踏进了北极圈的夏天。
山中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夕阳西下,我们支起了烧烤架,点燃篝火。奶奶给孙女讲起了当年曾给我讲的故事。
我和妻子喝着酒,静静的等待最后一缕阳光离场。夕阳映红了她一侧的脸颊,大地重归沉寂。我突然想起杜拉斯在《情人》中的那段话:“我们本就不应该把困住我们的沙漠看成是生活的唯一,就算是生活得贫穷,过得拮据,我们也还是可以享受生活的快乐的,这是一种处世态度,只是需要大家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罢了,或一次大扫除,或一次聚谈,或一次小小的节日活动,甚至每一次的晚餐。”
这个世界上也许并不存在永恒的成就,但却存在永恒的爱。爱不是金钱的堆砌,而是真心的陪伴。在这个意义上,爱是时间的流淌和积累。流星虽然从天空消失了,但我希望它永远存在女儿的记忆中,就像在海坨山谷的夏天一样永远美好。那也是我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