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首歌的时候。
我在合肥读大学,安徽大学会计系。
那时候的合肥,到处都是城乡结合部。凉皮米线牛筋面,炒饭炒面炒河粉。淮南粉丝汤。辣糊汤。沙汤。鸭血粉丝汤。随处可见的土菜馆。入冬满大街的香肠咸鸡咸鸭。三里庵。四牌楼。五里墩。大西门。明教寺。逍遥津。包公祠。
这是外地的我初到合肥的所有记忆。
刚入住寝室时。
有个马鞍山的同学说:走,我请你吃肝子。
我跟着他走到校门口,他在炸串摊停了下来。从一群女生中挤进去,过了一会,举着一把炸串挤出来。分了两串递给我。竹签上,插着炸过微微起泡的黄色硬豆腐干,刷着薄薄一层辣酱。
我有点懵。本以为是带我吃炒肝或者卤肝,弄了半天是豆腐干,心里觉得廉价的不行。北方人的肝子,就是指猪肝。在这里,干子就是豆腐干。心里落差有点大。抹不开面子,勉为其难咬一口,从此就爱上了炸串。
炸串,本地人称为麻辣串。我最喜欢炸素鸡,炸平菇,炸海带,炸臭干。出锅后,一面抹辣酱,一面抹甜酱。外酥里嫩,甜辣爽口。两块钱麻辣串,一碗安庆小馄饨,这是夜宵的量。
说到安庆小馄饨,就跟奥尔良烤翅一样。奥尔良没有烤翅,安庆也没有小馄饨。大一时认识个安庆的小姑娘,跑去安庆玩。
冬月下雨,天气湿寒。她问我想吃点啥。我说安庆小馄饨呀。她懵了,安庆没有小馄饨呀。然后带我去吃铁板里脊。竹签上插着红色的小肉片,在铁板上油煎,滋滋的油声,孜然的肉香。五块钱的铁板里脊,是午后解馋的量。
大一的上学期,一切都这样懵懵懂懂的,却也混过来了。入冬的时候,怎么洗澡就成了头等大事。
洗澡。夏天秋天都好办,脱光了打上香皂,一盆冷水浇下去就完事。深秋时,打一暖瓶开水,兑成温水,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了。
到冬天就麻烦了。冷水洗个脸都打哆嗦,别说脱光了用温水淋。那时的学校澡堂,开放时间少,人又多又挤堆,洗个澡总是尴尬的很。
隔壁寝室的同学喊我一起去洗澡。
我说,不想去,太挤了。
他说,咱出去洗,我找到一家澡堂。
我说,好呀。
出了校门,过了马路就是城乡结合部。七拐八绕看到一家澡堂,门票五块。三四个池子,泡热了坐池边上。边吹牛,边用澡巾褪灰。冲淋结束,浴巾擦干,赤条条走出来。大爷总会递过来一条热毛巾捂脸。小床上躺一会,迷瞪一觉。神清气爽。
尽管以前在北方也是泡澡堂子,但感觉不一样。具体哪里感觉不一样,真说不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而新鲜吧。
这半年的很多事,给我了很深的触感。
若干年后,我还能记起寒风中坐在安庆迎江寺的塔上,望着落日,踌躇着未来。还记得澡堂里,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透过氤氲的水汽,照在腿上,世界都静了下来。
尽管后来,也知道背后有刺青的安庆小女生是混黑社会的,也知道约我洗澡的男同学是同性恋。然而,都过去了。我永远是后知后觉的人。
过年返校。
春日的城郊,到处都是油菜地。翠莹莹的,黄澄澄的,生机盎然。顺着土路走去澡堂,穿过水泥墙的弄堂,绕过小而浅的水洼。我看到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租房每月四十元。于是,我就从寝室搬出来了。
七八平的小房间,水泥墙刷了层白粉。正中吊了只白色冷光节能灯。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一个方凳。
开门就看到床,床侧就是写字桌,坐在床旁,趴在写字桌上,抬眼看去是两扇玻璃窗,打开玻璃窗,铁皮窗棚下,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油菜田。方凳放在进门的右手边,用来放脸盆。水龙头在房东的房间门外。油菜田埂边上,有个木架竹席棚,那就是厕所。
买了几张大白纸,把床侧的墙糊好。钉上一排挂钩,用来挂衣服。买了只小台灯,脸盆毛巾香皂拖鞋。还有一只热得快,两个暖瓶。租房生活,正式开始了。
躲在郊外的民房里,很恬静。那段时光,是我近二十年来,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前一任女朋友刚分手,后面的感情还没有开始。没有接触过钱,攥着五百生活费,世界都是自己的。不去想未来,也看不到未来,踌躇满志的,青春就是最大的财富。
那时候,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真的是乌黑,也真的是长发,头发在脑后扎个小辫儿。经常穿着白色的棉夹克,蓝色的牛仔裤,抽着烟,和小卖部的人搭讪,和早餐店的小姑娘调侃。每天都会逃课,只要不是辅导员的课,我基本不去学校。天宽地广,风光无限。那种心情,就像抽的那包烟。一品黄山,天高云淡。
会沿着马路,走两个小时到市中心的书店里看书,边看边站着抄笔记。会蹲在桥边,窃听人家算命,默默的学习讲话技巧和语言。会早起对着油菜地背甲子乙丑海中金,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会写一些文章,用稿纸干干净净的誊好,信封写上杂志社地址,贴上邮票,寄出去。
更多时候,会躲在出租屋里,临颜真卿的勤礼碑。一张一张,一遍一遍。很多夜里,开着台灯,临着字帖。窗外漆黑,雨打在铁皮棚上,声声如挞。索尼的磁带机里,盗版的录音带,循环播放的,就是这首黄品源的海浪。
我听到海浪的声音。
站在城市的最中央。
我想起眼泪的决心。
你说愿意的那天起。
后来怎么消失去。
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我是怎么能让你死心离去。
…………………………
前天在车上,电台里播起这首歌,禁不住百感交集。想念那些人,想念那些食物,想念无忧无虑的青春。
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恋爱,结婚,创业,买房。日子过得飞快。有过生离死别,有过爱恨情仇,有过山穷水尽,有过跌宕起伏。所有的感情,混合着人情。所有的人情,掺杂着金钱。所有的金钱,维系着感情。房子。票子。女人。社会财富。人脉资源。这一切的一切,是二十年来做的加法,一层层的包裹着自己。只是为了寻找安全感。可是内心,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恬淡平静。
想起弘一法师的那句话。
世间虚妄乐。
诚然。
如斯。
㊎
五官三停十二宫,一纹一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