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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考的人过的是二手生活

周国平 · 公众号 · · 2024-03-30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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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报应就在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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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考为何成为常态

《人类理解论》是洛克的主要哲学著作，开头有一篇《赠读者》，洛克在其中谈了思考的快乐，并且希望读者也能够享受这个快乐。我觉得他是在告诫读者，凡是不能品尝思考的快乐的人，都不应该打开他的著作。以思考为乐，这的确是阅读任何一本内容深刻的哲学书的前提，阅读的过程应该是和作者一起思考并且享受其快乐的过程。然而，不思考是常态，洛克在正文的某些章节对这个现象及其原因进行了分析。在讲他的哲学理论之前，我先说一说这方面的内容。

洛克用打猎来比喻思考，他说，思考之追寻真理，正如打猎一样，在追寻中便能产生大部分的快乐。由于思考是心灵中最崇高的一种能力，因此运用它时所得到的快乐，要比运用别的能力时所得到的更大也更持久。他接着说，在写这本书时，他边思考边把自己的思想记述出来，所得到的正是这种快乐。他请读者不必嫉妒，因为你如果在阅读时也运用自己的思考能力，就能够得到同样的快乐。

但是，思考的习惯是平时养成的，如果你平时总是处于不思考的状态，那么，当你翻开一本书的时候，你就很难进入思考的状态。这正是问题之所在。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一些信条，用来判断事情，指导行动。可是，很少有人对这些信条进行思考，追问它们是否有道理。人们相信这些信条是正确的，只是因为他们未曾对之做过考察，只是因为他们不曾有过别的想法。偏偏这样的人，在坚持自己的意见时是最顽固最专横的。因为不思考，所谓自己的意见，只能是从别人那里接受来的。把盲目接受来的意见当作自己的意见并果断地坚持，这么悖理的情形居然成了常态。

人们之所以不思考，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具普遍性的原因是受到教育、习俗、环境等因素的制约。儿童期所接受的信条，往往被早年的教育和长期的习惯牢牢钉在心中，很难再拔出来。即使长大以后反省它们，因为和记忆一样久远，也无法看清它们是如何熏染心灵，成为毋庸置疑的信条的。习俗的巨大力量则把人们的精神纳入一条固定的轨道，使得人们在日本成了异教徒，在土耳其成了回教徒，在西班牙成了天主教徒，在英国成了新教徒。

看看人类全体的情况，大部分人负载着生存的重担，不得不为谋生耗费掉一生，没有机会通过阅读和思考建立起自觉的信仰。这就像一匹驮货的马，天天被赶赴集市，往返只经过狭窄的巷子和污秽的路途，对四周的地理永远一无所知。其余不必为谋生操劳的人，也并没有把自己的幸运用在追求知识上，大多数仍是忙碌于日常的事务，或是热衷于享乐的追求。人们不肯审视自己一向奉行的信条，是因为否定自己的过去是痛苦的，是需要勇气的。同时，随大流是最省心也最安全的。反对本国传统所维护的观念，就会触犯众怒。反对统治者所主张的主义，就会遭致迫害。至于那些以权威自居的人，他们的最高原则是 “ 原则是不可追问的 ” ，他们的地位就维系于此。所以，不思考成为常态，终极的原因是社会的各阶层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不在乎真理。

洛克告诉我们，虽然人们激烈地捍卫错误的信条，但是，你不要因此以为有许多人发生了认知上的错误。不是的，事实是他们对自己所捍卫的信条是没有任何思考和看法的。只是由于被洗了脑，由于属于某个党派，由于利益，他们才奋勇地为自己从来不曾考察过甚至完全不明白的主义战斗。他们自称有一种主张，其实他们脑中根本就没有这种主张的影子。因此，虽然世界上有不少错误的信条，但是，我们可以断言，实际上相信它们是真理的人，远没有想象的那样多。

人们用钱财来武装自己的身体，却不肯用知识来充实自己的灵魂，一心让身体穿得体面，却安心让灵魂披着别人穿过的二手衣、三手衣、多手衣，亦即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意见，真是太看轻自己的灵魂了。关心灵魂是人生的大事，人们抱怨没有时间学习和思考，其实倘若你在这件大事上用心，就会很容易摆脱许多小事的支配，从而节省出大量时间，用来促进自己知识的增长。

凡是对哲学感兴趣的人，都应该好好想一想洛克讲的这些道理。爱思考是研习哲学的前提，唯有对于爱思考的人，研习哲学才既是享受，又是提高思考能力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