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风景读书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来自故宫博物院的徐婉玲。
自2008年至今，我一直致力于故宫博物院早期院史的研究。从去年开始，我负责推进故宫文物南迁史迹保护与活化工作。今年的5.18国际博物馆日，“场所精神：故宫文物南迁史迹保护与活化的实践之道”学术研讨会在故宫宝蕴楼顺利召开。来自于北京大学、同济大学、中央美术学院、故宫博物院的专家学者就故宫文物南迁的“田野调查与历史研究”、“遗址保护与活化利用”、“历史再现与艺术创作”三大主题进行了深入地交流与讨论。今天，我想就“故宫文物南迁的历史再现和艺术创作”这一主题，为大家特别介绍一部故宫人自编自演的话剧《海棠依旧》。
图1 2015年《海棠依旧》宝蕴楼实景演出海报
《海棠依旧》以1932年至1949年战争时期故宫文物南迁、西迁、迁台为历史背景，通过艺术创作和舞台再现，讲述一个故宫人家庭悲欢离合的情感故事，展现一段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抗争历史。也许，有的朋友在北京、南京或者厦门，看过这场话剧演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被感动得落泪。我很喜欢《人民日报》对她的评论：“这是当代故宫人写给历史和故宫前辈的一封情书。”自进入故宫博物院以来，我一直在查阅整理故宫文物南迁史料。隔着尘封的档案，透过泛黄的图片，我时常感觉自己可以走进那段硝烟弥漫、颠沛流离的岁月，体会先贤前辈们内心的纠结、挣扎与抉择。
“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这是我们中学历史教科书上的重点内容。但是，它们对于故宫文物意味着什么？我们大多是不清楚的。1931年，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后，社会人士开始担忧北平各文化机关的文物安全，故宫博物院当局所想到的第一个对策就是联合警卫。20世纪30年代的紫禁城，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样子。当时，自紫禁城端门至神武门分属三家文化机关管理：端门至午门区域，隶属于国立历史博物馆；午门至保和殿区域，归古物陈列所管辖；乾清门至神武门区域，则划归故宫博物院。1931年12月，故宫博物院呈请行政院成立临时警卫处，统一管理和调度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以及国立历史博物馆的警卫力量，以保护文物安全。
1932年初，日军又在上海发动“一·二八事变”，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以及各公私大学遭到轰炸，古籍图书焚毁惨重。为保护文物，故宫博物院撤收各殿陈列的珍贵文物，并集中人手从事文物包扎、装箱、编号、造册，送入新建的延禧宫库房保存。然而，不及半年，日军于7月大举进犯热河，平津地区岌岌可危。于是，故宫博物院呈文行政院，拟议将故宫文物，迁移至北平东交民巷以及天津、上海租界区域保存。古物陈列所也急电内政部，呈递《国难期内应付非常事变计画》，准备在宝蕴楼附近挖掘地窖，以保存文物精品。
图2 1932年延禧宫库房外景与内景
到了1933年1月，榆关失陷，平津震动。故宫博物院理事会召开紧急会议，决议择选重要文物南迁上海。为避免天津站日军的袭击，火车经平汉线、转陇海线、再回津浦线南下。2月5日晚上，首批故宫文物2118箱，由汽车装载，自午门出天安门，运至正阳门火车西站。北平宪兵司令部派遣100名官兵，随车押送。2月6日凌晨，文物列车驶离北平。铁路沿线，每至一站，地方官员在沿途两旁安排马队随车护送。夜间行车，列车按照行军作战规则，熄灭灯火。走进历史深处，我们知道，故宫文物南迁实则是一场国宝的大逃难，“寂寞空城在，仓皇古董迁”是当时情形的深刻写照。国难当头，国宝南迁，注定是一段悲壮的旅程！然而，这一切只是故事的开头，谁也无法预料它的结尾。
图3 1933年文物集中太和门广场准备启运情形
自1933年2月至5月，故宫博物院13427箱又64包文物以及古物陈列所、颐和园、国子监等处的6065箱又8包8件文物分五批南运，暂存于上海天主堂街仁济医院旧址和四川路业广公司大楼。故宫古物图籍，大多为珍贵稀有的艺术品，或有价值的历史遗存，寄存于黄埔江畔，难免遭遇潮霉浸袭。于是，1934年4月，故宫博物院理事会决定，在南京修建库房。最终，国民政府教育部将金陵名胜朝天宫，划归故宫博物院，作为设立南京分院和建筑保存库的地点。1936年12月，存沪文物全部移入新建的朝天宫保存库内。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也于1937年1月1日正式成立。故宫文物终于在首都南京安了家！
图4 1936年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保存库落成纪念
然而，战争局势瞬息变化。“七七事变”和“八一三事变”相继爆发，存南京文物又分三路紧急向西疏散：南路取道湘桂，辗转存于长沙、贵阳、安顺和巴县；中路溯江而上，先后存于汉口、重庆、宜宾和乐山；北路经陇海线西行，陆续存于宝鸡、汉中、成都与峨眉。抗战胜利后，三路文物集中重庆，东归南京。1948至1949年，2972箱故宫文物迁移台湾。至此，昔日完整的清宫收藏分隔海峡两岸。
图5 故宫文物南迁路线及沿途历史影像
故宫文物南迁是故宫博物院的一段峥嵘岁月。文物自北平、上海、南京而辗转于西南诸省，历时十余载，行程数万里。文物从守护森严的皇家宫殿移往华洋杂居的公共租界，从钢筋铁骨的保存库移入军民共守的乡野祠堂。在近代中国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中，故宫文物南迁谱写了一曲文化抗战的壮歌，镌刻着几代故宫人悲怆而富有温情的文化担当和家国情怀。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国际背景下，故宫文物得以基本完整保存，创造了人类保护文化遗产的奇迹，承载着深刻而意味隽永的国家命运和民族记忆。
话剧《海棠依旧》选取1932年文物南迁前夜、1944年抗战胜利前夕和1948年文物迁台之前这三个重要历史节点，铺设现实与回忆两条相互交错的线索，架构起剧情的基本脉络和主题思想。第一幕，主人公顾紫宸在先生龚培衡和父亲顾行之的劝导以及新婚妻子张庭月的理解下，决定奉命押运文物。话剧通过主人公的选择与周围人物的反应，渲染出“覆巢之下无完卵”“古物失而不可复得”的残酷现实。第二幕，抗战全面爆发后，在“古物就是另一片领土，保护古物就是另一个战场”的信念下，龚培衡、顾紫宸和张庭树随文物西迁至四川。在焦急担忧之中，顾紫宸终于等来了失去联系的妻子和从未谋面的儿子。然而，惊喜之余，他也得知，北平沦陷后父母相继病逝的噩耗。话剧通过悲喜交织的戏剧冲突，诠释了“典守国宝”的责任与使命，也表达了“忠孝难以两全”的纠葛与痛苦。第三幕，龚培衡和顾紫宸在南京相聚，互道抗战胜利之后的喜悦以及对于北平团聚的期待。然而，就在此时，故宫博物院奉令选择文物迁台。顾紫宸坚持恪尽职守，履行“古物到哪儿，我就到哪儿”的人生选择，决定押运文物赴台。话剧通过人物思想变化和内心成长，彰显出主人公精神境界的升华。最后，话剧以含蓄的哲理故事收尾，留给观众深入思考和想象的空间。
图6 2015年《海棠依旧》宝蕴楼实景演出剧照
图7 2015年《海棠依旧》在宝蕴楼前演出剧照
2015年10月，在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之际，话剧《海棠依旧》在宝蕴楼实景演出，通过舞台灯光美术，实现艺术虚构与史实背景的交融。话剧用一种充满温情的方式，讲述主人公的三次选择、三种别离和三封家书，钩沉历史，表达情感，诠释思想。《海棠依旧》，说的是家庭的悲欢离合，表达则是国家命运的跌宕起伏。
在历史现实中，故宫文物南迁，别离的不只是文物，还有那些患难与共、相知相携的师生、同事、战友和亲人。文物迁台之际，马衡先生托病拒绝赴台，坚守紫禁城，等待北平解放。欧阳道达先生封闭朝天宫保存库，准备迎接新政权。庄严和那志良先生则奉令携带家眷、工友，登上轮船，押运文物赴台。梁廷炜先生令其长子梁匡忠留守南京，自己则携带老妻长孙随文物去了台湾。尽管局势难料，但所有故宫人希望，文物迁台只是一个短暂的离别。谁也不曾料想，就此一别，竟是海天相隔数十年。
图8 1947年故宫博物院旅渝同人南温泉合影
关于故宫文物南迁的历史研究、史迹保护的活化模式以及艺术再现的可行途径，是一场关乎国家记忆和文化认同的重要工程，其蕴含的文化潜力是值得深入挖掘的。显然，《海棠依旧》为故宫文物南迁的历史再现和艺术创作提供了一个成功的案例。希望关注风景读书的朋友，也关注故宫，走进故宫，了解故宫。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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