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界面文化
界面文化频道
51好读  ›  专栏  ›  界面文化

女性无家,女性出走|编辑部聊天室

界面文化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4-09-29 10:00

主要观点总结

文章讨论了女性出走的话题,涉及电影《出走的决心》、不同女性的经历以及相关的社会现象。文章指出女性出走面临的困境和挑战,包括家庭和社会层面的风险,并探讨了女性出走背后的深层原因。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电影《出走的决心》

电影改编自苏敏阿姨的故事,探讨了女性出走的现实情况,展示了女性在面对家庭压力和社会束缚时的挣扎与抉择。

关键观点2: 不同女性的经历与观点

文章提到了不同女性的经历,包括苏敏、珍妮特·温特森等,探讨了她们在出走过程中的坚韧和爱,以及面临的挑战和困境。

关键观点3: 女性出走的社会现象

文章指出女性出走面临的社会风险和挑战,包括人身安全、就业、贫困等问题。同时,社会中的性别歧视和父权制结构也是女性出走的重要障碍。

关键观点4: 家庭与社会的角色与责任

文章探讨了家庭和社会在女性出走中的作用和责任。家庭中的压迫和父权制结构对女性的影响,以及社会对离异女性的歧视和贫困化趋势进行了讨论。

关键观点5: 未来的希望与挑战

尽管面临困境和挑战,但文章也提到了改变的勇气和决心的重要性。女性需要更多的支持和机会来摆脱困境,实现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正文



欢迎感兴趣的朋友在界面文化微信公众号(ID:booksandfun)收听音频版编辑部聊天室,你也可以在小宇宙、苹果播客或网易云音乐APP中搜索“界面文化 | 编辑部聊天室”订阅并收听,每个周日同步更新。


第154期主持人

徐鲁青


本期嘉宾

尹清露 潘文捷

丁欣雨 王鹏凯(实习记者)


音频剪辑&文字版整理

徐鲁青

周文晴 李雨桐(实习记者)


最近上映的电影《出走的决心》改编自现实生活中苏敏阿姨的故事。苏敏的前半生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身份为他人而活,在56岁那一年,她离开丈夫、女儿和外孙,独自开车自驾游,决定为自己活一次。


不管是苏敏,还是曾出现在《半边天》节目中的农村女性刘小样,或是更早之前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她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女性从传统的家庭、社会束缚中出走看世界的对话。相似的故事有着不同的叙述,比如当代女性的“出走”还涉及城乡迁移等背景。无论是从农村走向城市,还是从传统走向现代,有些女性出走成功,有些人则一次次回到原点。



出走的女性和“脱嵌”的决心


尹清露: 我之前读到了关于苏敏的一些报道,觉得她的形象并不是理想模板下的“出走女性”。比如 《人物》那篇报道 反复提到,苏敏并不觉得她是一个勇敢的人,“出走”的原因只是单纯想出来了。她还提到自己前半生是一个比较懦弱的人,没有勇气反抗丈夫的家暴和家庭施加给她的种种压力。


除此之外,《人物》还提到,苏敏“出游”意义的阐释是由大众和媒体替她完成的,这种阐释和苏敏本人的真实形象存在一种错位。文章中提到,苏敏本人“出走”行为的动机非常简单,她不是一个思想者,而是一个行动者。她是在积累了很多经验和创伤之后才决定要行动的。


文章中关于苏敏的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很多媒体问她出走行为的背后有哪些想法,苏敏回答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想法。后来我们知道,“想法”这个词对她来说带有很强刺激性和创伤性。当她去帮女儿看孩子或者独自外出的时候,她的丈夫总会问,你为什么又出去,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想法”这个词让苏敏回忆起丈夫对她的指责和打压。


我还没有看《出走的决心》这个电影,但我看了关于导演的专访,发现电影还会在呈现丈夫在家庭中的压抑,以及他的创伤又来自于哪里。导演提到,在塑造男性角色时,她更希望在普遍性和个体经验中找到一个平衡。这个男人的行为和性格也与他原生家庭有关,他也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爱,自己也缺乏爱的能力,他的身上是悲剧性的延续。


《出走的决心》剧照


徐鲁青: 鲁迅觉得娜拉出走之后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如果把女性比作小鸟,关在笼子里是不自由的,但飞出笼子也会遇到鹰、猫和其它天敌,依然没有出路可寻。那个时候的娜拉在很多作品里都是以失败者的形象出现的,奥地利女作家耶里内克创作了剧本《娜拉离开丈夫以后》,作品里娜拉的结局更加惨烈:离家之后,娜拉成为了一名纺织女工。她本来想通过自己的双手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但是好景不长,她最终只能成为工厂领事的情妇。在《出走的决心》里,短视频和自媒体似乎为当代“娜拉”提供了未来生活的收入来源,让她们的“出走”变得更加乐观,现实是这样吗?


丁欣雨: 鲁迅在文章里把女性比作笼中鸟,《出走的决心》也出现了很多类似的意象,比如当女主人公站在阳台上时,镜头有很多对着铁窗的特写,以及每次她在做完一些“重大决定”后,都会站在阳台望向更开阔的天地。


“笼中鸟”让我想到了另一个经典的电影意象“无脚鸟”。在电影《阿飞正传》中,张国荣饰演的阿飞就将自己比喻成一只“无脚鸟”,是一个在异乡漂泊生活、放荡不羁的浪子。我觉得“笼中鸟”和“无脚鸟”都关注了孤独和自由,二者有时是相伴相生的。“无脚鸟”更关注的是,一个人表面很享受在外面漂泊的自由,但内心是孤独的,渴望有一个归属,但“笼中鸟”反倒有一种看破孤独的感觉。虽然有家人朋友环绕周围,但依然感到孤独,这个时候一个人出走向自由是更好的选择。相比“无脚鸟”的惧怕孤独,“笼中鸟”更渴望自由。这两个意象在电影史上的呈现也有较强的性别特征。


电影里把出走的时间定位在疫情期间,也隐喻着外界的危险。女主人公决定“出走”的时候,她的家里人会担心疫情封路的问题。当她去给汽车加油,加油站员工说,山路、野路,总有路可以走的。这两处想传递的可能是,即使外界充满了危险,但“出走”依然意味着有更多自我选择的机会。


《“娜拉”在中国》

许慧琦 著

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24-07


“出走”在学术层面的说法叫“脱嵌”。“脱嵌”是道德哲学家查尔斯·泰勒提出的,他认为在前现代社会,个体相对集体而言处于一个社会性嵌入的状态,个体需要植根在宇宙、宗教、国家或者家族这些给定的秩序当中,需要依托原生性的集体框架,完成生命里的重要活动。如果脱离了这些框架,个人是没有办法做一些自我想象和发展的。但到了现代社会,个体越来越脱离原有的秩序,对自己的认同和路径具备重新选择的能力,比如换工作、重新选择定居地、更改曾经所属社群。“脱嵌”一方面说明我们现在有更多选择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包括选择需要付出的代价。现在社会舆论的声音会更强调选择的权利,这也是《出走的决心》中“决心”的体现。


徐鲁青: 这让我想到最开始苏敏被热议的时候,一个热门评论是“如果全中国的妇女都像你一样开着车子跑出去,那这家还过不过了”,背后的潜台词说的也是脱嵌——当女性从被安排的位置脱嵌出去之后,作为社会稳定单元的家庭一下子无法运转了。


走出“父家”,进入“夫家”


王鹏凯: 我最近正在看法国作家爱德华·路易的《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这本书讲的是他母亲的出走故事。爱德华一家生活在法国北部的农村,在他长大成人的二十多年里,他的母亲一直扮演着传统意义上家庭主妇的角色。她每天的生活都是在买菜、做饭、做家务中重复度过的。与此同时,母亲还会遭到来自丈夫的羞辱和指责。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脾气也变得很怪,经常训斥自己的小孩。爱德华后来通过努力求学进入到了更大的城市,过上远离了乡下人身份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鼓励他的母亲尝试出走。有一天,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她准备好了,她把丈夫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垃圾袋,丢到了房子外面的人行道。那天晚上她丈夫回来想要开门,发现母亲已经把门锁上了。他砸墙、砸窗户,大喊大叫,但她最后也没有开门。她丈夫问是怎么回事,她隔着门说道,你永远不要回来了。她也不断在对自己说,不要让步,再也别让步了。就这样,她把丈夫从家里赶了出去,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在乡下生活。


过了几年,他的母亲遇到了一个在巴黎做门房的男人,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之后,她选择跟这个男人到了巴黎。在那之后,他的母亲在巴黎过上了一种与过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当他在巴黎见到母亲的时候,他发现母亲化了妆,染了头发,还戴着首饰,整个人焕然一新。他的母亲也表示,她过得很幸福。整体来说他母亲的“出走”故事是比较正向的,但是他也提到了自己的顾虑。他觉得自己母亲在经济上并不是特别充裕,很多时候需要依赖她的男朋友的收入,仍然受制于很多因素。不过他认为:“或许问题不在于弄清改变意味着什么,而是幸福意味着什么。”对他而言,他母亲的幸福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这种幸福就是意义所在。


《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

[法] 爱德华·路易 著 赵一凡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4-8


徐鲁青: 这让我想到对于娜拉的主流评论,说娜拉的出走困境是走出“父家”,进入“夫家”。苏敏的故事里面这两者都有,她最开始走入“夫家”是因为想走出“父家”,逃离原先重男轻女的家庭。但当她进入“夫家”之后,她发现还是需要逃离。


我们之前的实习生科卉写过一篇关于《爱情公寓》中 宛瑜出走的文章 。在《爱情公寓》里,宛瑜有两次出走,第一次是她不愿意遵循家里面给她订的婚,从纽约跑回国,第二次是在遇到展博之后,展博和她求婚,但她最后也逃走了。在《爱情公寓》刚刚播出的那一段时间里,很多观众理解她最初逃离“父家”的决定,但觉得她后来离开是很大的败笔,不理解为什么编剧要这样写。最近几年,互联网上越来越多人开始给宛瑜写信,表示理解她的出走。我觉得这也反映了时代的变迁。


尹清露: 我想举的这两个例子可能又有不太一样的地方。第一个是英国作家珍妮特·温特森,她从小被收养,母亲是一个很虔诚的宗教信徒,对她有很多“妈味”打压。后来温特森开着卡车离开家,考上牛津大学,特别彪悍地闯出了自己的人生。


我最近在读一些温特森的书,发现她虽然年龄很大了,但还是会关注像AI、人工智能这样很前沿的议题。和温特森相似,苏敏学东西也很快,她不仅能很快地搭好车顶帐篷,还会用GoPro以及无人机拍摄。


通过读温特森的书以及关于苏敏的报道,我觉得这两位女性在性格上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她们都非常坚韧,充满生命力,而且心中有一种很丰沛的爱。这种爱支撑着她们在出走之后有足够的能量去探寻自己未来的道路,不致像其他人一样半路折返。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情。对于现在的环境来说,好像女性必须要格外有生命力才能够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另外我还想到一部长篇日本动画《辉夜姬物语》里面的主人公辉夜姬。辉夜姬从小被一个乡野老人捡到,后来老人把她培养成了贵族的公主。成为公主的辉夜姬需要遵守各种礼仪,和王公贵族打交道。在辉夜姬的成人晚宴上,一些来宾的无理举动彻底激怒了她,她一怒之下从宫殿直接跑回了自己原先生活的乡间故土。全篇动画的色彩和线条本来是细腻、平静、写实的,但她出走的那一段充满了抽象的写意画法,线条一直在抖动,辉夜姬身上的绫罗绸缎也随着奔跑不断抖落下来。这一段带给我很强的震撼。应该是视觉层面对“出走女性”的最佳诠释了。


《辉夜姬物语》


在结局部分,有一个很猥琐的王子和辉夜姬示爱并且强行抱住了她。在那一刹,辉夜姬的灵魂出窍,以很冷静的态度去看自己。结局部分,辉夜姬失去了所有的回忆和情感,回到冰冷的月球上去了。这一段让我非常悲伤,它有点像是死亡的隐喻,似乎在说女性出走的结局是“无路可走”。


灵魂出窍的桥段也让我想到,也许当女性遭遇一些没有办法避免,也没有办法逃脱的创伤时,除了物理意义上的“出走”,有时候她能选择的只是心灵上的“出走”:假装不那么在意,强行让自己好受一些。苏敏在被媒体询问到丈夫之前对她的家暴时,她的态度也很抽离,好像在说别人的生活一样。


丁欣雨: 刚刚清露提到的“妈味”,也是父权制结构中的一种表征。我们一般对母亲形象的想法都是她应该完全无私奉献,没有私欲,没有个人所求,把对家、丈夫以及子女的责任当作自己人生价值的最高点。但在《第二性》当中,波伏娃提到,这种母性所宣扬的神圣是虚假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母性往往包含着自恋、利他主义、慵懒的白日梦、诚实、狡诈、贡献和玩世不恭的奇异混合”,没有建构得那么伟大。在《出走的决心》中,女儿小雪结婚后,她的老公夸她说母亲是最伟大的,小雪立马反驳说不要绑架我。


母性神话的内部深藏着女性的压抑,个体自由和价值的失语。肉身出走是对母性神话比较正面的解构,但很多影视剧里也出现了负面、扭曲的母亲,她们是另一种意义的“心灵出走”。这些母亲把握不好关切与控制的界限,在下一代的成长问题上常常是越线的;或者无能应对家里的变化,任由不幸降临在孩子身上;也有吸血式的母亲,重男轻女,对孩子暴力相加、索求无度。在这些影视剧里面,女儿往往是“出走”的那个,母亲的角色是女儿出走的动力,所以会把母亲展现得比较负面,引发观众的声讨。但这些母亲的形象也是对母性神话的解构。她们没法消化母职的责任,因此总是处于癫狂和“心灵出走”的状态,但这恰恰反映了父权制要求的自私和残忍。


《出走的决心》海报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