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 24 日，美国最高法院推翻近半个世纪前的“罗伊诉韦德案”裁决。
这意味着，女性堕胎权将不再受美国宪法保护。
判决一出，全美多州立即行动，拟立法禁止堕胎。
早在一个月前，美国 Politico 新闻网站已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披露了判决书的草稿，当时便引起轩然大波。以《自然》《科学》《柳叶刀》《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美国医学会杂志》为代表的权威医学期刊集体发声，痛斥最高法院可能作出的裁决将严重损害女性权益，危害女性和孩童健康。
问题是，既然禁止堕胎是为了保护未出世的生命，那么为何科学界如此激烈地抵制？这股怒气，又有什么科学依据？我们总结出以下几个方面。
依据最高法院判决，美国多州已确定立法禁止堕胎，但仍有部分州坚定维护女性堕胎权。因此，理论上讲，执意堕胎的孕妇并非没有选择，而是可以跨州堕胎。但跨州的难度和风险不容忽视。
6 月 6 日，《美国医学会杂志》官网刊文，题为《泄露的最高法院裁决书：对堕胎权的影响》（ The Leaked Supreme Court Ruling Opinion：Implications for Abortion Access ）。文章预测，
58%（估测 4000 万）的可能生育者（ individuals of childbearing potential ）将于所在州内失去堕胎权。
这些人将不得不前往允许堕胎的州，或者通过电话预订、网购或其他渠道获取堕胎药物。数百万人将前往几百英里外的医疗点接受堕胎护理，
平均行程将由原先的 25 英里升至约 125 英里
。
与堕胎机构相距 200 英里的人数占比将由 1% 升至约 29% 。
行程拉长，经济成本也将相应翻倍。6 月 22 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刊文，题为《堕胎禁令危险前景的预演：得克萨斯参议院第 8 号法案》（ A Preview of the Dangerous Future of Abortion Bans — Texas Senate Bill 8 ）。得克萨斯州参议院第 8 号法案自 2021 年 9 月 1 日起生效。该法案禁止孕妇在检测到胚胎心跳后进行堕胎，时间大约在女性最后一次月经期后 6 周。过了这个时间点，该法案只允许在医生备案的医疗紧急情况下堕胎。
法案推行以来，研究人员采访了当地众多临床医生。受访医生反复提到，
在得州，只有具备经济条件和社会关系的人，才能前往他州堕胎。
不仅如此，对孕妇而言，长途奔波危害甚大。得州医生指出，
为堕胎而离开得州的孕妇在路途上可能出现更多并发症。
面对诸多困难，许多孕妇将被迫放弃堕胎。《美国医学会杂志》文章称，由于从确认怀孕到妊娠期行为受限的窗口期较短，加之上班请假、寻求托儿服务、负担高昂旅费等诸多不便，许多人将不再为堕胎而长途奔波。
每年仅为避免长途旅行而放弃堕胎的人数预计将达 93500 至 143500 。
文章还称，
大约 75% 的堕胎者收入处于或接近联邦贫困线。
而且在堕胎者中，职业收入低、岗位灵活性差的人群比例过高，这将严重阻碍她们为堕胎而长途奔波。
迫于经济条件限制，许多孕妇将无法跨州堕胎。然而，放弃堕胎、生下孩子，又将造成沉重的经济负担。
6 月 24 日，《自然》杂志官网发表《后“罗伊诉韦德案”时代：美国研究人员就今后情况发出警告》（ After Roe v. Wade: US Researchers Warn of What’s to Come ）一文。文章称，相当一部分想堕胎却未能如愿的人，最终会怀孕到足月。针对能否堕胎产生的影响，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生殖健康研究员 Diana Greene Foster 领衔的 Turnaway 研究（字面义即“拒绝（堕胎）”）对约 1000 名有意愿堕胎的美国女性展开长达五年的跟踪调查，其中一些女性完成堕胎，有些则遭到拒绝。
研究显示，
比起接受堕胎的女性，堕胎遭拒的女性更可能生活贫困；比起未生育者，堕胎遭拒者往往会在生育后无法负担生活费。
早在 5 月 16 日，《科学》杂志官网就曾刊发 Foster 的署名文章，题为《最高法院正在无视科学》（ The Court Is Ignoring Science ）。Turnaway 研究表明，
接受堕胎者报告 1 年雄心计划（ aspirational 1-year plan ）的可能性，是堕胎被拒者的 6 倍多。
孕妇在接受堕胎后，更可能选择有计划的生育，且更可能照顾好已有的孩子。
相比之下，如果女性被迫怀孕至足月，则更可能长时间处于经济困难状态。
堕胎被拒女性的失业率，是接受堕胎女性的 3 倍，其低于联邦贫困线的几率是接受堕胎女性的 4 倍。
禁止堕胎的初衷在于保护生命，但多项研究发现，禁止堕胎可能非但无法保护新生儿，反而有损孕妇和孩童的身心健康。
Turnaway 研究中，堕胎被拒女性表示，
她们出现了更多的焦虑症状和自卑心理，生活满意度更低。
与接受堕胎的女性相比，
她们的健康报告更可能出现“一般或差”的情况。
而且，她们的家人也会受到影响：
患者自述更难与婴儿建立情感联系，且家中年长孩童的成长状况更糟糕，更可能生活贫困。
5 月 5 日，《自然》杂志发表题为《美国最高法院无视禁止堕胎危害的相关证据，此举有误》（ The US Supreme Court Is Wrong to Disregard Evidence on the Harm of Banning Abortion ）的文章。研究人员预测，
施行堕胎禁令后，美国婴儿和孕产妇的整体健康状况将恶化，因为会有更多的意外怀孕者分娩。
由于产前护理不足等原因
，意外怀孕更可能导致婴儿甚至产妇出现健康问题。
文章称，之所以孕产妇健康将整体恶化，一个直接原因是，
比起合法堕胎，怀孕导致孕产妇死亡的几率要大得多。
2021 年 10 月 26 日，《自然》杂志官网就曾刊文，题为《为何数百名科学家参与讨论一桩事关重大的美国堕胎案》（ Why Hundreds of Scientists Are Weighing In on a High-stakes US Abortion Case ），其中就比较了堕胎与生育引发的死亡风险。
文章援引美国国家学院（ the National Academies ）发表于 2018 年的一篇研究报告。该报告认为堕胎是安全的。这篇报告和其他相关研究显示，
结肠镜检查（ colonoscopy ）的死亡率是合法堕胎手术死亡率的 4 倍，
分娩的死亡率是合法堕胎手术死亡率的 14 倍。
文章称，约 550 名公共卫生和生殖健康研究人员曾为 Dobbs v. Jackson Women's Health Organization 案签署一份“法庭之友”意见书（ ‘amicus,’ or ‘friend of the court,’ brief ）。意见书认为，允许各州禁止堕胎可能导致孕产妇和婴儿死亡率上升；且意外怀孕与更糟糕的健康结果呈正相关，原因之一在于，
备孕者往往会主动改变行为方式，例如少喝酒。此外，相比意外怀孕且不想生育的孕妇，备孕者往往很早就开始接受产前护理。
6 月 2 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刊文，题为《应对无法获得堕胎服务的情况：一家大型学术性医疗中心为“罗伊诉韦德案”裁决被推翻作准备》（ Navigating Loss of Abortion Services — A Large Academic Medical Center Prepares for the Overturn of Roe v. Wade ）。密歇根大学研究人员为可能颁布的堕胎禁令提前预演对策，但相关预测数据堪忧。
研究人员也提到，因为堕胎远比分娩安全，所以禁止堕胎会使孕产妇死亡率上升。美国疾控中心数据表明，
死于分娩的风险是死于堕胎风险的 50 至 130 倍。
人口统计学家预测，
堕胎禁令一出，孕产妇死亡率将上升 21% 。
按种族划分，白人孕产妇死亡率将上升 13% ，黑人孕产妇死亡率则将上升 33% 。而且，这一预测尚未考虑不安全堕胎可能导致死亡率进一步上升的情况。
正如《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所提到，正常的堕胎程序较分娩更为安全，但如果孕妇因禁令所限而采取不安全堕胎措施，那么死亡风险将大大提升。
《自然》杂志文章称，限制堕胎可能导致一些女性在缺乏临床监督的情况下终止妊娠。虽然世卫组织表示，女性可以服用安全有效的堕胎药物。但全球研究机构“宜必思生殖健康”（ the Ibis Reproductive Health ）的流行病学家、生殖健康研究员 Heidi Moseson 表示，
问题在于许多人不太了解药物堕胎。
她与同事研究了美国跨性别者、非二元性别者（ non-binary people ）、宽泛性别认同者（ gender-expansive people ）的堕胎尝试。五分之一的受试孕妇尝试过自行堕胎。“
遗憾的是，这些人都没有采用药物堕胎，而是通过物理性损伤的方式，将物体插入阴道并摄入有害物质。
”
5 月 14 日，《柳叶刀》杂志发表社论，题为《为什么必须捍卫“罗伊诉韦德案”的裁决》（ Why Roe v. Wade Must Be Defended ）。文章称，每年全球约有 1.2 亿人意外怀孕，其中五分之三以堕胎告终。据估计，堕胎者中约 55% 采用安全堕胎方式。
余下的 3300 万女性则接受不安全堕胎。
由于法律严格限制了安全堕胎服务，这些无奈接受不安全堕胎的女性面临生命危险。
在美国，黑人女性的意外怀孕率是非西裔白人女性的两倍。深受不安全堕胎的影响，黑人孕产妇死亡率也是白人孕产妇的近三倍。这些尖锐的种族和阶级差异亟需一些解决方案，而非设置更多的法律障碍。
《柳叶刀》称，如果美国最高法院确认了判决草案，
很多女性将因此失去生命。
表决推翻“罗伊诉韦德案”裁决的大法官们
无法终结堕胎，只会终结安全堕胎。
此外，在禁令的影响下，即便是正常的堕胎流程，也可能因为医护人员的顾虑而变得不安全。得州的实践表明，一些接受过扩张和吸取（ dilation and evacuation ，D&E ）培训（这是妊娠 15 周后堕胎的标准程序）的医生，甚至无法实施符合第 8 号法案要求的堕胎手术，
因为不少护士和麻醉医师担心自己成为堕胎的“协助者”和“教唆者”，拒绝参与手术。
在得州，堕胎禁令已经衍生出一些人道灾难。据当地医生透露，禁令推行前不少患者可以在医院接受堕胎护理，但如今被院方拒绝。有些胎儿确诊生命受限的（ life-limiting ）疾患，例如无脑畸形（ anencephaly ）或双侧肾发育不全（ bilateral renal agenesis ），
但孕妇得到的医学建议是继续妊娠
，分娩后再选择是否需要新生儿舒适护理（ neonatal comfort care ）。受访者所在医院全部禁止多胎妊娠减胎术（ multifetal reduction ），
即便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单绒毛膜双胎（ monochorionic twins ）的并发症），未实施减胎术可能导致双胎都无法存活。
受访医生称，
有些孕妇患有妊娠并发症或可能因怀孕而导致基础疾病恶化，但她们被迫推迟堕胎，直至情况危及生命并符合医疗紧急情况，或者直到胎儿再无心跳。
在美国，堕胎权之争事关伦理，涉及政治。但更现实的问题是，开放或禁止堕胎，直接关系到万千孕妇和胎儿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这也正是为什么科学界一反冷静的姿态，慷慨激昂地集体表态。正如 Foster 所说，“
作为一名研究人员，我认为科学不应仅仅成为象牙塔一样脱离现实的追求。了解人类相关问题的本质、原因和解决方案，是科学的主要目标和伟大价值之一。很显然，科学与这个时代的争议性话题息息相关，其中就包括美国的堕胎权问题。科学对于解决这些问题至关重要。美国最高法院不应忽视科学的声音。
”
This is issue eight,
edited on the basis of information from the official websites including but not limited to those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The European Centre for Diseas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The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
The Center for Infectious Disease Research and Policy of 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and from the forums of FluTrackers.com.
This issue is edited by Alex Sun, Dorothy Fang, Moyan Lu,
Dora Zhang, and Angela Zhang
under the supervision of Dr. Jason Chu and Conch Zhang.
2022 © The Chung Kwong Wu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