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利维坦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也就是我本人(写诗的时候叫“二十月”)的订阅号,纯粹个人兴趣——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诗歌、小说、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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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我们痴迷连环杀手?

利维坦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3-05 08:59

正文

利维坦按:之前已经有过几篇关于连环杀手话题的推送,比如《连环杀手在不在你身边,这是个问题》、《怎样用心理学抓住一个连环杀手》、《公民X:契卡提洛的恐怖一生》(点红字直接取阅)等。


连环杀手为何引来我们如此狂热的痴迷?作为著名连环杀手,亨利·李·卢卡斯(1936-2001)曾在法庭上说:“我喜欢杀人,这很普通,就像很多人喜欢出去散步一样,我们只是嗜好不同而已。如果我有这种需要的时候,我就上街去随便找个人……”除了这些凶手令人发指的残忍作案手法、随机杀人的恐怖,是否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导致我们对他们的着迷(比如,对于其阴暗心理成因的好奇;这些杀手作为普通人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形象,等等等等)?



文/Michael Bond

译/antusen

校对/dtt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60331-why-are-we-eternally-fascinated-by-serial-killers


在彭斯堡市(位于宾夕法尼亚州东部地区)的双街镇上,伫立着一幢小房子,房子里收藏的艺术品在任何一家公共美术馆都找不到。楼下房间的四壁挂满了画作,你会看到受伤的躯体和残肢、无数形状颜色各异的头骨、摆出露骨性交姿势的女性、民俗景观以及奇异的动物。然而,这些作品之所以与众不同,不是因为其主题有多特殊,而是因为它们全都由连环杀手绘制而成。


那幢房子是约翰·施文克(John Schwenk)的家。其他人喜欢收藏稀有邮票或电影纪念品,而施文克喜欢收集杀手创作的艺术品和手工制品。在他的藏品中,最为珍贵的有:“杀人小丑”约翰·韦恩·盖西(John Wayne Gacy)绘制的一幅自画像——20世纪70年代时,这个专门在儿童聚会上表演的人在芝加哥至少奸杀了33个男童及少年;“夜行者”理查德·拉米雷斯(Richard Ramirez)画的头骨——1984至1985年间,他在加利福尼亚犯下多起谋杀及性侵案;查尔斯·曼森(Charles Manson)的一些作品——他是邪教“曼森家族”的领袖,1969年,在他的精心策划下,怀孕女演员莎朗·塔特(Sharon Tate,美国上世纪著名女演员)及其他六人惨死在洛杉矶。


除了艺术品外,施文克还拥有数千封源自连环杀手(均已被判处死刑)的信件,其中不少还是杀手亲自寄给他的。他们会给他寄几绺头发、一件囚衣、服刑期间的身份证、一副假牙、没用过的牙线和其他一些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奇怪物件儿。这种杀手笔友他认识不少,有些人甚至还成了他的朋友。他说:“我很想知道他们着了什么魔,为何会杀害同类,而且还杀了那么多个。”施文克承认,有一两个杀手“真的很可怕”。他的妻子史黛丝(Stacey)则表示,永远不希望没有洗心革面的性变态者被放出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家的住址。


连环杀手及强奸犯约翰·韦恩·盖西创作的自画像,他曾扮作“小丑坡格”在儿童聚会上表演


“曼森曾一度唱起唐·麦克莱恩的《美国派》。”


施文克和杀手们的友谊是什么样的?他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哪些有趣的东西?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施文克播放了他与曼森众多通话记录中的一段。刚接电话时,曼森拖着长腔,用刺耳的声音询问他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当施文克说自己正身处宾夕法尼亚州的家中时,这位臭名昭著的罪犯谈论起了对阿米什人(美国及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基督新教再洗礼派门诺会信徒)的看法。之后,他开始自顾自地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从环境保护行动主义和越战谈到他入狱前喜欢溜进豪宅(呃,应该说他喜欢杀掉豪宅的主人),从欠他钱的人以及他要怎么处置他们说到“新的世界秩序”。曼森甚至还一度唱起了唐· 麦克莱恩(Don MacLean)的《美国派》(American Pie)。


阿德南·赛义德(Adnan Syed),因1999年谋杀他当时的女朋友李有敏(Hae Min Lee)而被定罪 


我们很难说清这段对话是否揭示了曼森的一些特定心理活动(施文克称这是一次比较流畅的交流)。你也不必像施文克那样为了找到杀手的迷人之处,而全身心地投入对话。对病态犯罪,特别是对连环杀手感兴趣已成为大众文化中的普遍现象。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开膛手杰克”一直没有落入法网,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众多艺术创作、数百部小说、漫画、电影和电视节目中获得“永生”。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喜欢跟随导游(特别是在深夜时)前往伦敦东区一探他的猎杀之地。《真探》、《嗜血法医》、《堕落》、《厄运》等罪案剧吸引了数百万名观众。7000多万人下载了2014年推出的12集广播剧《连环》(Serial)。该剧主要研究分析了1999年的一起谋杀案,受害人李有敏(Hae Min Lee)当时只有17岁,是巴尔的摩市的高中生。在《连环》上线之前,还没有下载量超过500万的广播剧。


威廉姆·科德(William Corder)枪杀妻子并将其埋入谷仓后,

变成了最早出名的谋杀犯之一


公众对连环杀手的热情从未减退过。2015年10月,伦敦博物馆展出了所属伦敦警察厅犯罪档案室(迄今为止,这个档案室仍只向警察开放)的600件物品。当时,这场展览的预售收入要高于该馆此前举办的所有付费展览。在一个刑事学领域出现民粹主义倾向的国家,这种现象并不奇怪。同年在华盛顿特区,属于私有财产的“犯罪博物馆”(www.crimemuseum.org)是一家人最青睐的旅游景点之一,人们喜欢赶在9月份闭馆前去游览一番。在那里,你可以看到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譬如盖西的“小丑坡格” (Pogo the Clown)服装和他用来作画的油彩(就是挂在施文克家墙上的那种画);还有锈迹斑斑、沾有泥土的大众甲壳虫,20世纪70年代,身处加利福尼亚的泰德·邦迪曾在这辆车上性侵并杀害了几十位年轻女性。


“在美国,连环杀手犯下的谋杀案不到全年谋杀案总量的1%。”


专门研究连环杀手的哈罗德·谢克特(Harold Schechter)是描写真实犯罪案件的美国作家。他将公众对连环杀手的热衷称之为一种“文化狂热”。斯科特·波恩(Scott Bonn)是麦迪逊德鲁大学的社会学家兼犯罪学家,据他估计,连环杀手在美国犯下的谋杀案不到全年谋杀案总量的1%,此外, “作案时间灵活”的连环杀手不超过24人——然而,与更为迫切的威胁相比,他们总能得到更多的关注。为何我们要给这些问题公民染上神话色彩?这种着迷又让我们对他们的犯罪动机有了哪些进一步的了解?


“蜂拥而上的媒体”


人们极度热衷于连环杀手已不是一天两天。自从19世纪初报纸大批量发行以来,连环杀手及其同类就已吸引了众多眼球。剑桥大学的文化历史学家尚恩·麦克科里斯汀(Shane McCorristine)说,枪杀了妻子的威廉姆·科德死于1828年,他是英国最后一批被当众绞死的人之一,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都是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科德只杀过一个人,他的作案手法也不怎么可怕,但是他却和19世纪晚期的开膛手杰克及今天的曼森一样声名狼藉。剧院和乡村集市上的木偶剧都上演着他的故事。以此案为主题的民谣乐谱售出了数十万份。好几万人参观了位于苏塞克斯(Sussex)的案发谷仓。他被处决时,至少有7000人在一旁围观。1828年,他的一块带有耳朵的头皮在伦敦牛津街的某家商店里展览了好几个星期。在2015年8月出版的《威廉姆·科德和红谷仓谋杀案》中,麦克科里斯汀写道:“科德尸体的毁坏程度牵动着大众的心,他的罪行被人们不断搬上舞台,直至今日,人们对科德的狂热仍令人震惊不已。”


人们对此案的反应或许的确能使人惊骇,但并非十分罕见。1957年11月,威斯康星州平原镇的警察在一个偏僻的农场里找到了当地一个女店主的尸体,她身首异处、内脏全无,被人倒挂在厨房里。他们还在房间里找到了许多人类头骨(有些被当作了汤碗);四把包裹着人皮的椅子;一条用女性乳头装饰的皮带;饰有两片女性嘴唇的百叶窗拉绳;一堆储存在鞋盒里的女性生殖器;装有四个鼻子的盒子;一件由人类躯干皮肤制成的背心;用类似人体“材料”做成的灯罩、废纸篓和手链;还有许多怪异的手工制品,其中包括9张人皮面具,那是他小心翼翼从骨头上剥下来的皮。


艾德·盖恩(1906-1984)


艾德·盖恩的可怕罪行吸引了一大批游客前往凶案发生地“观瞻”。


“每至周末,不少观光客都会拖家带口跨过大半个美国,只为去平原镇一瞥艾德·盖恩的屠杀房。”


农场的主人艾德·盖恩(Ed Gein)最终承认自己杀了两个人,他还从当地墓园盗取了多具中年妇女的尸体,因为她们和他过世的母亲很相像。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于1960年拍摄了改编自罗伯特·布洛克(Robert Bloch)著作的《惊魂记》(Psycho),作为虚构主角诺曼·贝茨(Norman Bates)的灵感来源,盖恩由此闻名世界。《德州电锯杀人狂》中的“人皮脸”和《沉默的羔羊》里的野牛比尔也都以他为原型。盖恩被捕后没多久,就吸引了威斯康星人的目光,一时之间人们猜测不断,麦克科里斯汀说这就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每至周末,不少观光客都会拖家带口跨过大半个美国,只为去平原镇一瞥艾德·盖恩的“屠杀房”。次年3月,一场神秘大火将房子烧了个精光,尽管如此,几天之后还是有两万多人在土地被拍卖前匆匆赶去参观。


作为电影《惊魂记》(1960)虚构主角诺曼·贝茨(Norman Bates)的灵感来源,盖恩由此闻名世界


为何我们会对连环杀手如此着迷?一个名为“犯罪实录”网站(www.realcrimedaily.com)的编辑杰姆斯·霍尔(James Hoare)称,“这些杀手的言行异于常人,看起来就和卡通片一样荒诞,你们小时候听恐怖故事时,应该见识过类似的形象。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身上肯定存在着某种邪恶的东西。”谢克特将连环杀手的故事称之为“‘成年人的童话’。我们心里的某个地方需要我们讲述被怪物追杀的故事”。


连环杀手犯下的恶事常常骇人听闻。“密尔沃基食人魔”杰夫瑞·达莫(Jeffrey Dahmer)喜欢烹煮并保留受害人的头颅,还喜欢奸尸。“布鲁克林吸血鬼”阿尔伯特·费什(Albert Fish)在杀害儿童前会折磨并肢解他们。但是我们可以说,真正使连环杀手充满迷人气质的是他们的人性。2005年时,美国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部门对连环杀手进行了研究。他们总结道:“连环杀手并不是怪物,可能也没有什么怪异行为。他们通常有家室、有住房、有报酬不错的工作,看起来就像普通的社会成员。”事实证明,警察曾认为达莫没有什么威胁,以至于还将一位受害人交给他照顾;费什的邻居认为他对儿童很友好,是个好心肠的老人;作为在儿童聚会上表演的小丑,盖西很受欢迎,除此之外,他发起的筹款活动还广受赞誉。


杰佛瑞·达莫,美国著名连环杀手,在在1978至1991年间共杀死了17名男子


我们对连环杀手的痴迷程度没有上限,《制造杀人犯》(Making a Murderer)大火一事可以证明这个观点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甚至还魅力十足,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加里·格兰特或乔治·克鲁尼。”——法医精神病学家海伦·莫里森


这些杀手到底是谁?他们究竟是异类还是我们中的一员?在没有发现他们身上比较一致的病例特征前,我们很难回答这些问题。法医精神病学家海伦·莫里森(Helen Morrison)和80多个连环杀手面谈过,她是盖西受审时的被告方证人。她发现这些人都是演戏高手,他们很擅长装成正常人。她在个人回忆录《与连环杀手打交道的日子》(2004)里写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我最开始面见他们时,他们都十分的友好、善良和热心……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甚至还魅力十足,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加里·格兰特或乔治·克鲁尼。”社会学家波恩认为这正是他们既让人着迷又让人惧怕的原因之一。“泰德·邦迪又帅又成功,极容易吸引女性,所以他能将36个女人骗上车,然后劫持并杀害她们。他看起来和邻家男孩儿没什么区别。如果你的邻家男孩儿恰巧是一个连环杀手,那就很可怕了,因为这意味着谁都可能成为受害者。”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杀手通常会挑陌生人下手(不过女性连环杀手有所不同,她们一般会杀害认识的人)。


1978年9月,连环杀手罗德尼·阿尔卡拉参加了美国电视节目《约会游戏》(0:49首次出现在镜头下):


(建议wifi环境下浏览)


连环杀手有多善于隐藏自己?为何警探很难一开始就将其绳之以法?为了解答这两个问题,笔者选取了连环奸杀犯罗德尼·阿尔卡拉(Rodney Alcala)的事例。1978年9月,他参加了美国电视节目《约会游戏》(The Dating Game),那一期的单身女嘉宾是戏剧老师谢丽尔·布莱特肖(Cheryl Bradshaw)。在看不见三位单身男嘉宾的情况下,她会先询问他们一些问题,然后再根据回答选择一位心仪之人。当时阿尔卡拉在加利福尼亚已至少奸杀了两名女性,在纽约,也有两个女人惨死他手,然而谁也不知道他曾作恶累累。节目里的他发型精致、衣着考究,整个人既风趣幽默又魅力十足。布莱特肖最终选择了他。然而在后台交流过一番后,她觉得阿尔卡拉会“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决定不跟他约会。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救了她一命。在接下来的两年多里,阿尔卡拉又奸杀了三名女性。


连环杀手罗德尼·阿尔卡拉(Rodney Alcala)


阿尔卡拉的摄影作品,模特也是受害者之一


连环杀手表面上很正常,在他们身上,你既能看到恐怖之处也能看到人性,这点吸引了许多像施文克那样的连环杀手热衷者。他们给杀手写信、收藏杀手的物品或许都是为了尝试理解杀手的犯罪动机。施文克说:“他们看起来像普通人,言行也像普通人。就和你我一样。不少杀手还很友好可靠。他们只是脑子里出了问题。”


生活在苏格兰的纪录片制作人兼收藏家史蒂文·斯库勒(Steven Scouller)更加狂热:他和一个刑满出狱的杀手成了朋友。判了12年但实际服刑8年的尼科·克劳克斯(Nico Claux)不是连环杀手,他只杀了一个人。不过,他是个连环食尸魔。克劳克斯曾在巴黎的墓园盗取过死人器官,他还吃过停尸房的尸体。有时,他会把医院血库的血袋带回家放入冰箱冷藏,然后再将其拌入人类骨灰,一饮而尽。


尼科·克劳克斯不是连环杀手,不过,他是个连环食尸魔


斯库勒声称克劳克斯与他同岁,他喜欢的音乐和电影克劳克斯也喜欢。“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他幽默风趣、礼貌得体,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内心充满悔恨,而且很不喜欢自己的所作所为。”最近,克劳克斯带斯库勒去了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 cemetery)——那里是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和肖邦(Chopin)的安息之地——也是克劳克斯最常去盗墓的地方。“你能读遍全世界与连环杀手同类相食相关的书籍,但直到你和这样的人面对面,听他讲述他在哪儿干了什么的那一刻……你才会真正觉得自己有了特殊的境遇,尽管这种感受是可怕的。”后来,斯库勒回忆起他们一起外出吃晚餐的事,当时克劳克斯点了牛排,而且要了三分熟的。


查尔斯·曼森制作的工艺品


在斯库勒的藏品中,有地方议会发放给弗雷德·韦斯特(Fred West)的身份识别证件。


有些收藏家特别热衷于收集杀手身体的某一部分。上图是“杰纳西河杀手”(Genesee River Killer)的一缕头发。


杰夫瑞·达莫的手:达莫不仅喜欢杀人,还喜欢在杀人后烹煮受害者的头颅并奸尸。


看到约翰·韦恩·盖西的这幅画时,我们根本猜不到这个杀手在想什么。


某个暮夏午后,笔者上门拜访了画家乔·科尔曼(Joe Coleman)。他家住在布鲁克林高地一幢红砖大厦的高层。科尔曼的画栩栩如生、精巧细致,且常常带有末日色彩,和宗教画作很像。他的作品十分抢手,是伊基·波普(Iggy Pop)、约翰尼·德普(Johnny Depp)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等名人的心头好。科尔曼喜欢人性的阴暗面,也喜欢将其描绘出来,这正是他闻名于世的原因。他给我开门时穿着黑色的三件套西装,戴着黑领带,他的马甲上别有极富神秘色彩的纪念品——一颗弯曲的牙齿和一个微型头骨。在他的起居室中,怪异的物品随处可见,染有神圣与世俗色彩、预示万物皆如蜉蝣一般的物件比比皆是:比如说,孩童木乃伊、双头羚羊、干枯的头颅、死刑犯的遗容面模、罐子里的畸形婴儿以及歹徒和杀人犯的等身蜡像。


科尔曼创作的《玛丽·贝尔》(Mary Bell)


我们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基督教殉道者圣阿格尼丝(St Agnes,生于3世纪)的塑像,据说这个呈俯卧状的雕塑里有她的骨骼残骸。我们身后的墙壁上,有科尔曼创作的《玛丽·贝尔》(Mary Bell),1968年时,这个11岁的女孩在纽卡斯尔勒死了两个男童。这幅画挂在英国刽子手威廉姆· 马伍德(William Marwood)的名片旁边,后者他最喜欢的艺术品之一。马伍德发明了最人道的绞刑执行方式“长距坠落法”,在19世纪晚期,他用这种方法送走了170多名囚犯。其他地方还存有枪决李·哈维·奥斯瓦尔德(Lee Harvey Oswald)的子弹、曼森的一缕头发、谋杀犯艾尔摩·帕特里克·桑尼(Elmo Patrick Sonnier)坐在电椅上时穿的背心(西恩·潘在《死囚漫步》中扮演过他)和盖西、曼森等杀手的作品与信件。科尔曼指向一个画框,画框里可能保存着最具代表性的信件,那是阿尔伯特·费什写的,收件人是他的最终受害者格蕾丝·巴德(Grace Budd)的母亲。在信中,他将如何勒死、肢解、烹煮并吃掉女孩的过程详详尽尽的描述了一番。


“我们有他们的某些特质,他们也有我们的某些特质。”——乔·科尔曼


为什么他要收藏这些可怕的遗物?历史学家麦克科里斯汀认为,接近可怖罪犯和行凶者可以使人毫发无损地体验死亡、见证死亡,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对其加以控制。科尔曼也赞同这个观点。保留某人的物品(如一缕头发、一封信件或一件作品)能时刻提醒你黑暗之力可能会让人走上歧途。“我总感觉自己也有黑暗的一面。我特别年轻的时候,曾想一把火烧了学校的操场。我做过可怕的事,如果没有上帝的恩典,我可能也会有同样的命运。”他会情不自禁地同情那些杀手,并认为残忍的他们亦保有人性。他想让自己承认“我们有他们的某些特质,他们也有我们的某些特质。如果我们丝毫不怜悯或同情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我们就会失去希望”。


他说完这句话后,有只快两英寸长的蟑螂从圣·艾格尼丝塑像下冒了出来,它飞快地冲向我们,随即又消失在沙发下方,后来它再度现身于我们身后的墙壁,并爬向了《玛丽·贝尔》。路遇被漂过的死刑犯遗容面模时,它陷入了沉思,然后从上面爬了过去,科尔曼忍住不用相机记录了这一幕。在布鲁克林高地的大部分公寓里,它这种傲慢的表现可能会置自己于死地。不过,在乔·科尔曼的奇异博物馆内,它仅仅是其中一件展品。


你愿意坐上泰德·邦迪的车吗?心理学家发现人们认为邪恶是会传染的,所以认为杀手身边的物件也是邪恶的


如果你去过爱丁堡的外科医生楼博物馆(Surgeon’s Hall Museums),见过19世纪连环杀手威廉·布雷克(William Burke)的遗容面模和用其皮肤制作的口袋书,或者,如果你去过华盛顿特区的新闻博物馆(Newseum),凝视过泰德·卡克辛斯基(Ted Kaczynski)(也就是众所周知的、专炸大学及航空部门的炸弹怪客)曾居住的烟灰色潮湿木屋,了解其长达17年的恐怖活动,你就不难理解科尔曼为何会尊重他的藏品,为何会体会到它们的力量。这些东西之所以一直是博物馆内最热门的物件,主要是因为它们与连环杀手有关。


在实验研究中,心理学家保罗·布鲁姆(Paul Bloom)和耶鲁大学的同事发现,人们在面对这些物件时,很容易产生奇特的想法,他们认为某人的特质或本质能经由身体传递给物品。物品已经被传染了,皮肤、头发或指甲等人体残留物感染的程度最深。在维多利亚时代,心爱之人逝世后,保留其头发是一种传统(我就有太祖母的头发)。对连环杀手狂热爱好者而言,这类纪念品最抢手,尽管他们可能很难证明这些物品从何而来。施文克有多萝西娅·普恩特(Dorothea Puente)的头发,她因专门杀害萨克拉门托公寓的老年人而闻名;科尔曼有曼森的头发;斯库勒有纽约连环杀手亚瑟·肖克罗斯(Arthur Shawcross)的灰发——“我有他的一撮头发,”他说道。很多人哪怕只是想到要触碰这类纪念品,心里也会不自在,但如果你着迷于连环杀手,拥有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简直就和他们正坐在你家客厅一样让人兴奋。这话听起来很病态,然而施文克、科尔曼和斯库勒似乎从没觉得自己的爱好不正常。施文克说:“那只是个爱好。我没有什么错。”对科尔曼而言,他的藏品甚至有净化作用,他是在“以积极的方式而非消极的方式释放恶魔。”


无生命的物体,特别是能揭示撰写者心理的信件(曼森的信和谈话内容及画作一样毫无逻辑)及他们自制的艺术品,可能和有生命的一样力量强大。在伊利诺伊大学教授犯罪学的史蒂芬·吉安南格洛(Stephen Giannangelo)会把盖西的画作当作教学用具,他说那些画每次都能在学生中引起轰动。“每当我把画带进教室时,在只会低头看手机的同学中,会有四分之三的人突然开始拍照,他们会走到教室前方询问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问题。”


杀手留下的纪念品


如果他把更毛骨悚然的东西带进教室,我们不难想到学生们会有什么反应。比如说,艾德·盖恩用来制作人皮服装的剃刀,现在它归斯库勒所有。我拜访斯库勒时,他让我拿过那把剃刀——它很小巧,看起来有些陈旧,刀刃边缘呈锯齿状——但他不肯告诉我他是怎样得到它的。人们总是在暗地交易与杀手有关的纪念品,有时我们会用“murderabilia”一词(即杀手留下的纪念品)来形容它们。斯库勒的第一件藏品——亚瑟·肖克罗斯的头发——购自eBay,但是自2001年起,出于对受害者的尊重,该网站开始禁止人们交易与罪犯有关的纪念品。


如今的“杀手纪念品”交易行业已成规模


“专业拍卖网站满足了真想收藏罪犯纪念品之人的需求。”


凶杀拍卖(murderauction.com)、连环杀手印记(serialkillersink.net)、“超零(supernaught.com)”等专业拍卖网站因而纷纷崛起,它们专门满足真想收藏罪犯纪念品之人的需求。在那些网站,你能买到许多合意的东西,譬如一把盖恩坟墓上的土(25美元)、肖克罗斯汽车上的安全带(800美元)、曼森在探监室里嚼过的玉米煎饼(800美元)、拉米雷斯在监狱里看过的电视(4200美元)、两幅盖西绘制的“小丑坡格”及一些签名信件(125000美元)。在家中(位于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运营“连环杀手印记”网站的埃里克·霍勒(Eric Holler)称,和知名连环杀手有关的物品数小时内就能被抢购一空,而且什么样的买家都有。“我的买家遍及全球,男女都有,其中有军人、执法部门人员和心理学家,也有刑法学教授或普通收藏者。


如果按照德克萨斯州参议员约翰·科尔尼恩(John Cornyn)的风格行事,人们将不能靠杀人犯赚钱。从2007年开始,科尔尼恩就一直说服国会禁止出售与罪犯相关的物品,然而迄今为止他并没有成功。他和某些人认为,这种交易不仅会美化暴力行为、给杀手带来利益(尽管在大部分地区,杀手不能因犯罪活动而盈利),还会伤害到受害人。然而这种争议并未奏效,2011年时,为了给受害者筹款,美国政府仍坚持拍卖了“炸弹客”的私人物品,其中包括:“炸弹客”于1995年在《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上刊载的反“工业科技化体系”宣言,当时他还在潜逃;他用来撰写宣言的打字机;通缉令照片上的连帽衫和太阳镜;他在蒙大拿的小木屋旁猎杀动物的弓箭。不出所料,竞标者数不胜数:整场拍卖共筹得232246美元。许多人既喜欢连环杀手的艺术作品,又痴迷于他们展开杀戮的场所。谋杀犯被捕后,他们的家和犯罪现场常常会变成旅游胜地。正如文化历史学家亚历山德拉·华威(Alexandra Warwick)所说,人们认为谋杀现场能“揭示杀手的心理活动。通过解读那些场所,我们可以得知罪犯是如何设想、谋划杀人行动、如何给案件打上个人印记的”。


最近,美国摄影师史蒂芬·查尔姆斯(Stephen Chalmers)完全颠覆了这个想法。在研究了公共档案及警方报告后,他在美国西部找到了连环杀手们的弃尸地,在那里,他拍摄了一系列以“无印记”(Unmarked)为主题的照片。拍摄地大多位于荒野,靠近登山的路径,然而查尔姆斯却拍出了宏伟的美感。他和女友曾一起爬过西雅图附近的虎山,“当时阳光明媚、鸟儿欢唱,我们一起愉快的野餐。”后来一位朋友说他们远足的地方恰巧是泰德·邦迪的抛尸地。“得知此事后,我突然觉得美丽的约会之地染上了可怖的色彩。”之后,他开始认为凶案地的照片应该用来纪念受害者而非罪犯。


在摄影师史蒂芬·查尔姆斯的展览“无印记”中,有许多著名杀手的抛尸地。这张图拍的是受害者玛缇娜·奥瑟丽(Martina Authorlee)被发现的地方。


“无印记”中的每张照片都聚焦于受害人被发现的精确地点,作为观者,我们一边为美景所倾倒,一边又为美景背后的悲剧而感伤。知情之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最近,查尔姆斯回案发地摘取了野花与野草,他在俄亥俄州扬斯敦市的自家地下室中,把它们烘干并压成了碎屑。他打算把这些碎屑当作限量版书籍《无印记》的附赠品,这样做能加深人们对拍摄地的共鸣。除了他希望施以影响的艺术爱好者外,肯定还有很多人想收藏这本书。


净化


连环杀手为何会吸引人们的关注?其中一个比较有争议的解释是,他们起到了某种社会功能,即能满足我们最强烈的报复心,而无需我们真的实行报复行为,就算杀手被抓住了,我们也不必感到愧疚。波恩说:“他们就像是剔除我们最糟糕一面的净化器、让我们摆脱黑暗想法的避雷针,他们好比中世纪时带走他人罪恶,并借此净化社会的食罪人(食罪人:旧时受雇吃死者供品、代死者承受罪过的人)。”麦克科里斯汀称他们还给了我们远距离感受死亡的机会,我们可以“尽可能的接近深渊,而不必真的坠下去”。他说这就是有些人情不自禁去看ISIS处决视频的原因,即使他们之后可能会感到懊悔。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我们在遇见车祸时,会放慢车速,然后隔着隔离带呆呆地看一眼可怖的现场。


最重要的是,或许我们就是想感受恐惧。我就是这个样子的。1995年,我在巴黎和一个女孩儿约会时,她跟我说某个连环杀手一直在跟踪她。警察似乎也很担心她。他们认为跟踪她的人似乎在过去18个月内,强奸并捅死了4位当地年轻女性。警察给了她一个可以随时拨打的紧急电话,她的朋友给了她一把枪,那把枪被她藏在了床下。她每时每刻都很惶恐,还经常把我当作跟踪者,将我拒之门外。我也很害怕,我感到惊恐却也乐在其中。不过我没把这种情绪坦白于她。


“巴士底野兽”盖伊·乔治斯


最终威胁解除了。三年后,警察逮捕了那个男人,他承认自己杀了7个人,其中4人死于90年代中期。他叫盖伊·乔治斯(Guy Georges),如今他有个更为知名的称号——“巴士底野兽”。他被判处无期徒刑,且几乎不可能获得假释。我既不想给他写信,也无意收藏他的画作或头发。不过我很可能会去观看《一号杀手》(L'affaire SK1),这部2015年上映的电影改编自他的故事。人们可能会很难忘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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