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说下今天(周六)重庆活动,下午三点重庆九龙书城三楼,喜欢历史和文学的朋友欢迎来,《历史的照妖镜》两位作者和大家聊写作体会。
通知发完,继续来讲一段金庸小说,聊一个有趣的细节。
《笑傲江湖》里有个反派,叫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此人不但心狠手辣,爱屠人满门,还有个特点:喜欢抢戏。
婚礼上必当新娘,葬礼上必当尸体。
如果是场合不对,他能力不够,用本事抢不到戏,那么余沧海就会用命来抢。
今天的有趣细节就是从余沧海抢戏开始。
《笑傲江湖》里有一段高潮剧情,叫“三战”,正魔双方大人物在少林寺对峙,比武斗嘴,互不相让。因为大佬聚集,现场气氛也十分紧张,基本上只有方证大师、左冷禅、任我行等几个顶级高手能说得上话。其余像莫大、天门等次一级的高手,尽管都是一门一派的掌门,却都极默契地“始终未曾出过半分声息”。这等敏感又危险的场合,以不说话为最好,尽量少刷存在感。双方此时正在争执关于令狐冲的议题。正教指责令狐冲品行不端,带一大帮人来少林寺搞破坏。魔教则辩解说令狐冲上少林很安分,不曾损毁一草一木,连白米都没吃一粒,少林一样东西都没少。听到这里,余沧海忽然主动跳出来,插科打诨说:少是没少,反而多了些东西:“这些猪朋狗友们一来,少林寺倒是多了牛屎马溺,遍地黄白之物。”余沧海这句俏皮话垫得很有趣,“猪朋狗友、牛屎马溺”一句居然还很对仗,现场效果也很好,“当下便有几个人笑了起来”。这让余沧海备受鼓舞,表演欲和积极性大增,继续坚定地跟任我行等人对线,有一句怼一句。比如魔教圣姑任盈盈对方证大师说,恒山的师太于自己有相救的大德,自己感恩图报。余沧海就插嘴说:“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还有任我行对方证说:自己使的是日月教正宗功夫,大师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艺。咱们正宗对正宗,打上一架。余沧海就又插嘴说:“呸!你魔教是什么正宗了?也不怕丑!”余沧海敢不顾场合,用命抢戏,大概也是因为人多势众、有恃无恐,抬杠又咋地,不信咱真有危险。结果马上就现世报了,任我行居然不惯着,突然来了一句: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任我行就动手了:“陡地转身,右手已抓住了余沧海胸口,左掌往他天灵盖疾拍了下去”,要不是方证大师救得快,余沧海就真被秒了。余沧海给吓懵了,抢戏原来真的会死人,自己和任我行之间还差了两个岳不群。余沧海被惊险万分地救下,很是尴尬,只好“独个儿站在墙后,手按剑柄,满脸怒色”。不敢再吱声,更不敢下场,当然只好手按剑柄表示愤怒了。有趣的是,即便这种愤怒也是很短暂的,稍不留神它就消失不见了。不久,正魔双方比武赌斗开始,正教这边岳不群下场,居然还一度占了优势。如果这个局面继续下去,魔教将全伙被留在少林寺,等于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不死也脱层皮。魔教一众人等就开始使盘外招,笑话岳不群,扰乱他心神。他嬉笑什么?就算与岳不群过去有嫌隙,又何必在这时嬉笑?答案是,抓住机会嬉笑岳不群,便可以忘了自己方才的窘迫;笑过了身边人,而且是最弱的之一,就能默认把尴尬转移了。金庸轻描淡写一笔,就写透了一个人性秘密:但凡是低自尊的人,他们的愤怒一定很短暂,他们的尴尬也可以轻易转移。余沧海才被任我行揪打、暴击,按理说该找回场子。但奈何对方太强大,他自知报仇无望,场子是找不回来的;就连放狠话也不敢了,因为人家真的会下死手。那么便在身边找找,揪住一个岳不群,本事不甚高,又正在被人笑。于是迅速加入笑话岳不群的队伍,嘻嘻哈哈几声,便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摘出来,完全不顾脸上耳光印还在了。这种心态和行为模式,就像鲁迅笔下的阿 Q。阿Q一开始对着王胡、假洋鬼子骂骂咧咧,被一顿揍了,马上老实。随后他便去欺辱和嘲笑更弱的小尼姑,然后理所当然地“忘却了王胡,也忘却了假洋鬼子”,转而“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相信余沧海下得山来,必定感觉今天取得了重大成功:我面斥了任我行,让他的攻击无功而返;并且还把岳不群笑了,他一声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