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亚·伯林和汉娜·阿伦特彼此之间互不顺眼,尽管二人几乎没有直接性的针锋相对,但更多的是伯林针对阿伦特的刻意性敌意。伯林对阿伦特的敌意,不仅是思想流派的哲学鸿沟,也是现实政治的立场分歧,还有双方个性的情绪反应。
在自由观念方面,两人的分歧主要基于英国经验主义与欧陆哲学思潮的流派对峙。两人对峙的自由理论,最根本的分歧在于人的条件,进而影响到了他们对极权主义下的不自由和非人性的理解冲突。二人对于极权主义的观点分歧,在于极权罪恶的可怕之处究竟是质变还是量变。伯林主要基于俄国革命后的民族化阐释,而阿伦特则基于欧陆各国的国际化解释;伯林更侧重于观念因素如何影响极权压迫的内在逻辑,而阿伦特综合性地从政经文化等多重因素来追踪极权主义的起源;此外,对于失去家园的阿伦特而言,她对极权主义的研究更像是回过头向后看,而对于斡旋于战争外交与铁幕外交的伯林,更像是抬起头向前看,希望处理冷战对峙下的战后困境。
这种对待历史的不同态度,又引发了现实世界的伦理冲突,集中体现在艾希曼审判这场全球论战之中。战后思想界对于犹太问题的现实处理,阿伦特倾向于回到事实本身就发掘历史真相,而伯林更希望基于现实世界的犹太问题来寻求更好的解决方案。一人希望能梳理经验,一人期待着解决问题。除此之外,伯林自称直至1944年才知晓集中营大屠杀的历史事实,而他自己在二战之中总是身处烽火之外,同样作为犹太人和知识分子的他,内心藏匿着良心不安的自我内疚,这就导致他在面对阿伦特通过自我经历所争取而来的评议特权时,会更侧重于高压政治下的道德困境的多元选择,而非阿伦特作为犹太人、幸存者和思想家等身份重叠下所拥有的道德审判权。
除去思想研究工作之外,两位知识分子在其他方面的人生抉择与社会事务也决定着他们在诸多事情方面的相异之处,尽管两人都试图通过自己的言行来影响社会舆论和公共政策,但较之于伯林身处的公务圈和决策层,阿伦特则通过社会活动和新闻事业来实现自己的现实抱负。这不仅导致他们在思想层面的认知不同,也导致他们对于现实问题的处理方法存在着不同。当然,还有个人气质与话语风格方面的不同,也加剧着两人之间误伤一般的话语冲突,比如伯林厌女般的不屑一顾,再如阿伦特崇尚的勇气生活。
他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也都是思想的创造者,都用自身的智识与勇气思考着不同版本的“什么样的社会或政体”“最能适应真正自由和人性的生活”的现实答卷。不管是思想流派的对峙,还是现实问题的殊途,他们都给后世留下了丰富而异质的思想资源,思考着人类世界共同面临的现实问题,殊途同归地激励和培育着后世的思想者们,哪怕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中漫步,他们二人的思想遗产能像树杈之间偶尔闪过的微弱光线一样,都能帮助我们去想象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