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哲》杂志编辑部 |
摘 要
作 者 | 查洪德,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原 题 | 论“自得”
原 载 |《文史哲》2013年第5期,第5 1-67 页
一、理学产生以前之 “ 自得 ” 论
释昙林,莫知世。贯作小楷,下笔有力,一点画不妄作。然修整自持,正类经生之品格高者。……累数千字,终始一律,不失行次,便于疾读。但恨拘窘法度,无飘然自得之态。然其一波三折,笔之势亦自不苟。岂其意与笔正,特见严谨,亦可嘉矣。
郭熙,河阳温县人,为御画院艺学,善山水寒林,得名于时。初以巧赡致工,既久,又益精深,稍稍取李成之法,布置愈造妙处,然后多所自得。至摅发胸臆,则于高堂素壁,放手作长松巨木,回溪断崖,岩岫巉绝,峰峦秀起,云烟变灭,晻霭之间,千态万状,论者谓熙独步一时。
颜太师真卿以怀素为同学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睹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以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于是佯应而笑,经数月不言其书。怀素又辞之去,颜公曰:“师竖牵学古钗脚,何如屋漏痕?”怀素抱颜公脚,唱叹久之。颜公徐问之曰:“师亦有自得之乎?”对曰:“贫僧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故无常势。又遇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颜公曰:“噫!草圣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
二、理学 “ 自得 ” 论
周子《太极图》,义理之宗也;邵子《先天图》,象数之源也。二子发前圣未发之蕴,海宇所共宗仰,人无异辞也。而朱汉上《易表》乃谓穆君伯长得二图于华山陈希夷氏,以《太极图》授周子,以《先天图》授李之才,之才传之邵子。则二图乃伯长所传于华山翁者。汉上之语,其征信乎?近世大儒,乃谓《太极图》周子自得之学,似不以汉上之语为然。
南方学者从伊川既久,有归者,或问曰:“学者久从学于门,谁最是有得者?”伊川曰:“岂便敢道他有得处,且只是指与得个岐径,令他寻将去,不错了,已是忒大。若夫自得,尤难其人。谓之得者,便是己有也,岂不难哉?若论随力量而有见处,则不无其人也。”
问: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熹窃谓“亦足以发”,是颜子闻言悟理,心契神受之时,夫子察焉,而于心有感发也。子夏“礼后”之问,夫子以为“起予”,亦是类也。但子夏所发在言语之间,而颜子所发,乃其所自得处有以默相契合,不待言而喻也。
三、诗学 “ 自得 ” 论
诗本性情者也,夫中人之性情,不能不有所偏。随其所偏,徇其所至,则溢而为声音,发而为言笑,亦各有自得之妙焉,是岂可以人力强同之哉?……以是知学诗者,固当以涵养性情为本,而不当专求工于词也。而近年以来,江湖作者,则往往托以音节之似,必求工于词而不本于性情,譬之刻木为人,衣之宝玉,面目机发,似则似矣,被服瑰奇,美则美矣。然求其神情色态,出于天然自得之妙者,终莫知其所在也。……不拘拘焉拟规以为圆、摹矩以画方,而自得之妙,固在言外。
孟子之言“自得”,亦谓自然有得云尔。何也?天下之理,非可以急迫而求也;天下之事,非可以苟且而趋也。用功用力之久,待其自然有得而后可……优柔而求者不以速而荒,使之不知不觉而遂所求;厌饫而趋者不以馁而倦,使之不知不觉而达所趋。若江海膏泽之浸润者,渐而不骤也。逮至胶舟而遇初冰之释,解牛而遇众理之顺,则胶者涣然而流动,解者怡然而悦怿,无所用其功力矣。此之谓自得。……君子固欲深造也,岂能一蹴而遽造于深也哉?其必进之以渐而待之以久,夫思之思之又思之,以致其知,以俟一旦豁然而贯通;勉之勉之又勉之,以笃其行,以俟一旦脱然而纯熟。斯时也,自得之时也。
荀卿子曰:“艺之至者不两能。”言人之学力有限,术业贵乎专攻也。若夫天机之精,而造乎自得之妙者,其应也无方,其用也不穷,如泉之有源,不择地而皆可出,岂一艺所得而名欤?且声之与色,二物也。人知诗之非色,画之非声,而不知造乎自得之妙者,有诗中之画焉,有画中之诗焉,声色不能拘也。非天机之精而几于道者,孰能与于此乎?……盖其诗即画,画即诗,同一自得之妙也。荀卿子所谓不两能者,特指夫艺而言之耳,讵为知道者发哉?
金溪余国辅为其叔弟国瑞作《嚣嚣序》曰:“嚣嚣云者,内乐重,外乐轻。穷达得失遇否,不足易其中心素守。优游委蛇,休休然,怡怡然。”予读至此,为之废书而叹。呜呼!国辅之识,固造于是乎?朱子以“自得无欲”四字推广“嚣嚣”之训释,国辅乃以三十字描写自得之气象,旨哉言乎?
夫道可受而不可传,中必自得,外至斯能受,否则如珠玉投于暗,而责其不吾受,如之何其可也?是故必有胸中之丘壑,而后能得丘壑之丘壑;有胸中之风月,而后能得风月之风月。……彼不能自得之者,我自我,物自物,虽建齐云落星之楼,则以目力所极疆界之,吾惧万象之偃蹇,骄莫随也。
作诗者,陶冶物情,体会光景,必贵乎自得。盖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强力至也。……少陵、太白,当险阻艰难,流离困踬,意欲卑而语未尝不高;至于罗隐、贯休,得意于偏霸,夸雄逞奇,语欲高而意未尝不卑。乃知天禀自然,有不能易者。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锺、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固已至矣;而杜子美、李太白以英伟绝世之资,凌跨百代,古之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哀矣。
空隐谷公号梅方者,自长兴得来,为之喜。出其诗编,见上有“怡云”字,尤为之喜。师居浮云之山,其心漠然无所起,其容淡然无所滞,其意怡然无所忧,其诗盖亦似之,不刬刻,不推敲,不心而擢胃,信乎有得于怡云者也。然隐居不屑于持寄,梅方之云,乃托于诗,流旷逸之地,如予之昏眊鄙朴者,亦得而玩之,何耶?梅方曰:“吾终日吟诗,而吾诗未尝作也。到处见云,则吾之云未尝出也,又安知自之与他?”予笑曰:“然子之诗曰‘山好野云多’,高卧白云,归而求之可也。此真用意会心句也。”
诗道至宋之季,高风雅调,沦亡泯灭,殆无复遗。国朝大德中,始渐还于古,然终莫能方驾前代者,何哉?大率模拟之迹尚多,而自得之趣恒少也。间尝观诸二三大家之作,犹时或病之,况其它乎?先生之诗,雄浑而峻拔,精致而典则,不屑屑于师古,而动中乎轨度;不矫矫于违俗,而自远于尘滓。才情周备,声律谐和,斯盖所谓自成一家之言者也。
诗文字画,不学前人,则无规矩准绳;规规于前人陈迹,则正若屋上架屋。仆自儿童时,见先生酒间得笔,不择美恶,漫不加意,十幅一息,迅若掣电。当时止知喜其神速飘逸,先生胸中自得之妙,则不知也。近年来,时时复见先生墨妙于河东士大夫家,每一展卷,觉尘俗鄙吝,涣若冰释。此又非书奴辈所知也。
士大夫之画如写草字,元气淋漓,求浑全而遗细密。画工则不然,守规导矩,拳拳然如三日新妇,专事细密而无浑全之气。贺真画,岩树苍老,固阴冱寒,与夫野桥平远,塞门隐见,胸次自得之浑全;殿阁界画,近林梢际,尽细密功夫之巧。置之能品可也。
责编 | 刘 培
审核 | 邹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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