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两个字，有时候不太真正说得出口。虽然，我头发斑白，也常常说自己老，但是，内心真的承认自己老其实并不容易。可以调侃自己老的人，一则可能因为自己并不真觉得老，当然也可能因为对“老”并不以为意。但多半是前者，因为能够看淡自己的年龄，是要有非常通达的生命观的。比如著名出版人赵家璧有一本书叫做《书比人长寿》，那是因为他对于自己出版的书、写的书有自信才会这样说的。
而我不过是假装自己不老而已。前几天，大概因为睡姿不好，弄到整个背部疼痛不堪，连脖颈也僵硬不能动弹，而且几乎折腾了我小半个月，虽然后来好了，但是我发现肌肉酸痛僵硬的感觉，较之年轻的时候出现慢，消失得也慢。说好了要为山区的小朋友录一段励志的视频，但是就因为脖颈歪斜僵硬，也就只好作罢了。陪太太逛街，太太试衣服的时候，照例坐到店家的沙发上，沙发有点软，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发现不借助手撑那么一下，居然感到起不来。早晨出门系鞋带，太太也说，看你弯腰好像有点吃力啊。我不喜欢自己有肚腩，但是稍微放纵自己吃一点，然后偷懒不锻炼，“橡皮圈”一下子就起来了：我虽然踩着身体的刹车，但是车该溜坡似乎还是要溜的……
这是自然现象，肌体功能的衰退，客观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我们所能够做的不过是通过锻炼减缓它的发生，或者我们通过意念无视它的发生，如此而已。但是，一些细微的身体机能的变化，也促使我去思考，应该用怎样的方式老去。有一天太太和我说起某位老人，做过单位的领导，退而不肯休，单位虽聘他做了顾问，不过是敷衍而已，但每到年会，他必定颤颤巍巍要去赴一趟宴席。太太说，叫我是这样，我连门都不高兴出了。我说，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尊严比燕鲍翅重要，但有人并不这样想。不过我觉得，一个老人顶要紧的就是要活得有尊严感。——既然已经历经人世变幻，又何在乎红尘中的一地鸡毛呢？
也有些老人，又正好相反，他们自以为是，活得执拗，就靠那一点点虚妄的“良好的自我感觉”敷衍自己的生命。自己知识短浅，真的是“不揣鄙陋”，知道了一点点皮毛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时时到年轻人面前卖弄，说老实话，有时候年轻人不过是哄你开心，你千万不能当真。这方面有个反例可以说说。钱梦龙老师很早就会发电邮，在很多人不知网购为何物时就会网购，现在还玩微信，偶尔发发很萌的表情包。但是，我和钱老师相处，从没有见他卖弄这方面的知识，“不过是个工具，再说年轻人肯定比我玩得好”，这是钱老师的原话，我很钦佩。——想说明的是什么呢？谦卑方得尊重。说小一点是智慧，说大一点是生命观。因为能够谦卑的人，他的生命底色里一定有通达与淡然。
人老了，最要紧的是有自己的生活。前段时间听说广场舞天团的很多趣事，老头老太们居然还有派系斗争，而且硝烟弥漫，必得居委、街道调停才肯罢休。不就是吃完晚饭找个地方动动胳膊动动腿吗，难道还要用广场舞征服全世界？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生活没有根，必须要在人群里找存在感。学会和自己相处，大概是能够有尊严地度过自己的老年阶段的一个重要的方法吧。
